可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眼下淌出了某种滚烫的液体——侍女尖叫着喊来了侍卫和其余的婢女,直到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抬出了屋子,我方才知晓,原来刚刚自我眼中滚出的不是泪,是血。
殷红的、比凤仙花汁子还要艳的血。
——但那又如何呢?
就算我将我体内的所有血液都化成血泪哭一个干净,又能如何呢?
我依然不能救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的女儿,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依然不能救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难以言明的痛苦令我的头脑了晕,我已浑浊了的眼睛看不清前路,又终竟在被抬到软榻前的一息骤然昏厥。
那双淌出了血的眼睛在我再度清醒以后,便近乎瞎掉了。
世界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满是光点的轮廓。
我再看不清他们从前留给我的那一封封家书,也再看不清画像里,他们年轻时的模样。
有无数个瞬间,我想到了死亡。
我想着,或许死亡能给我带来真正的“解脱”。
可我不能当真拥抱死亡,我儿子给我留下了两个孙女,我女儿生前还育有一个儿子,我女儿的夫家已经败落了,我儿子的岳家也不算显赫。
我若再死了,我的这三个孙辈便当真无依无靠了——何况,我已在新安郡内生活了快四十年,教人读书的书棚在四十年间展成了书院,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孩子们的善堂被扩建了一次又一次。
越来越多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我不能、也不敢就这样放下他们,追随我的亲人们而去。
再等等吧。
等到孩子们再长大一些,等到新安能再来一个稳重妥帖的新郡守。
我这样宽慰着自己,逼着自己慢慢养好了身子。
但即便是找到了必须生存下去的理由,我也仍旧会不时感到有万分的痛苦。
——长寿在这种时间,变成了世间最恶毒的一种诅咒。
而我,饱受那诅咒的折磨。
所幸,似乎能令我结束这诅咒的转机很快就来到了。
——我听说,刘寄奴收复了长安,官拜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并封十郡为“宋公”。
我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甘心于做一辈子的臣子的。
我知道他早晚要将手伸向那至高的九五之位。
等到了那时,我们这些“前朝遗老”,就该同那被他覆灭了的前朝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时流之内了。
届时,我也可以结束这诅咒,与我的亲人团聚。
——于是,我开始安心地等候起了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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