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放开门把手,唯唯诺诺上前。她的目光在触碰到谢青杰的刹那,慌慌张张避开。而谢语青拽着前者的衣袖,走得很慢。他一脸茫然,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他似乎也明白,这种情况下不该发声,便将自己的嘴抿得很紧。
“我没有多说什麽,但她相信我能救她和谢语青,能救你,语青更是闹着要出去。所以,我帮助了他们。”童兰温和地朝身旁的几人笑笑,示意他们放宽心,“离开前,王妈说要提前和你报告一下,怕你担心。不过,那时的发报机,我已做好了手脚,你并未收到电报。”
似乎有了童兰鼓励,王妈畏缩的目光变得坚定:“谢老板,童兰小姐说的……一切属实。”
谢青杰仅仅轻微地点了头,却一言不发。
“如今,人你也见到了。我还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你说的要求,只要在我们的接受条件内,我们会答应。”
“我会死吗?”谢青杰颤抖着开口。
“有关你的罪行,我们得收集证据,是死是活,谁都不能保证。不如,你就当这是你和你的家人见的最後一面。”童兰耸耸肩,对谢青杰看似求情的疑问,并未起任何恻隐之心,但苏忆歌想,她应该是听懂了谢青杰语中之意,只是觉得,他不值得同情。
谢语青疑惑地看着几位大人你一眼,我一语,并未听懂什麽。这位在不停讲话的姐姐,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温柔又善良,给自己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各种各样好吃的,带自己到处玩儿,还带自己认识了好多好多新朋友,是个很好的姐姐。可如今,她却强硬得像陌生人一样。她又在说什麽?为什麽爹爹好难过的样子呢?又为什麽……
“语青!”
束缚在手腕的麻绳落地,谢青杰踉跄一步,近乎站不稳,但他早就顾不得自己是何模样,只是紧紧拥住了谢语青。
“爹爹……”
“语青,听我说。”谢青杰温柔地抚摸着谢语青的额头,“仔细听,并且牢牢记在心里,因为今天之後,你可能就见不到爹爹了。”
“为什麽?”
“因为……”谢青杰张口,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他们是野兽吗?他们要抓走爹爹,是吗?那我不要和他们走,也不跟他们玩儿了!”
“不……我才是野兽,我才是坏人。”谢青杰苦笑,“坏人要受到惩罚,所以,你之後,可千万千万不要做坏事,不要伤害别人。他们是来救你的,语青。好好听话,大家都很喜欢你,不是吗?从今往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有我……这个父亲。最好,就这样忘了我。”
说罢,谢青杰起身,抹开了眼角的泪花,故作镇定地看向了苏忆歌。
“苏忆歌……在下接触过很多地下党,也真真切切到过解放区,明白他们所秉持的一切,自然也会相信你们的组织,会照顾好语青,让语青好好长大。所以,也请你们,包括童兰,王妈,帮在下这个忙——瞒住语青的身份,让语青和我撇清一切关系,就当他一直是战争遗孤,好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在场最难说服的童兰都点头答应,另两人便更不用说。
童兰补充:“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所处之地也相对偏僻,目前附近没有找到在外活动的居民。方才那些听到语青身世的,也都是我的下属,我会和他们强调,他们的嘴很紧,你放心就是。”
谢青杰捂着胸口,像是舒了一口气。
“我还有一个诉求。若我还活着,一直活着,能定期给我看看语青的近况吗,远远看一眼就好。或者,哪怕寄一些照片,他所写,所画,所用的东西都好。”
“就好像,我还陪着他一样……”
他的目光,再一次温柔地落在谢语青身上。
谢语青奋力伸手,想要擦去父亲流不尽的泪,谢青杰也配合地蹲下身,双手放在了谢语青的肩头,动作轻柔得像呵护一件易碎的宝物。
“一定要听话啊,语青。”
屋内的气氛格外沉重,童兰见状,语气也稍许缓和了些。
“我理解你舍不得抛下一切。但你也要清楚,这两条诉求有冲突。”
我知晓……
谢青杰苦涩地扯开一个笑容。
可若真不提,他就什麽也没有了,他就再也看不到希望了。
就像刚到戏班的他,孑然一身,千夫所指。
“以第一条诉求为主,至于第二条诉求……我明白,我不能奢望太多。”
这是一条解不开的死结。
若他当初放弃了复仇,或是及时收手,并未愈陷愈深,他便不会回到谢家,不会成为汉奸,也不会听从家中安排,娶妻生子。
可若想让语青幸福,快乐地长大,生活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之中,过上正常的生活,那语青所要的,就是那个没有踏上歧途的父亲。
谢青杰还是走了,和童兰一起。等待他的,是他最终的判决。
一切,似乎已然尘埃落定。
苏忆歌坐在谢语青身侧,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他。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如释重负与见证骨肉分离的惆怅交缠,落作叹息。
语青哭倦了,蜷成小小的一团,便陷入沉眠。苏忆歌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耳畔,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