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到底是什麽时候?
江淮北,你笔下的那一个瞬间,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发生的?
七岁?十七岁?二十七岁?
是我娘的娘逼她女儿杀死自己的时候?还是我向顾晨扬起鞭子的时候?
是我哭哭啼啼被我娘抽得不敢说话的时候,还是痴傻多年的你忽然睁开眼的时候?
群山不语,我身侧空无一人,我觉得相当寂寞。我很想念卫长风,因为我得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我姐姐,我觉得他对我是有一点爱的,起码,他夸过我漂亮呀。
我给他写信,写很多信,但都寄不出去,因为他在军中还是那麽有威望,顾晨不允许我与他有任何的联系。殿内铺满了信纸,我趴在地上写,坐在椅上写,靠在榻上写,遍地都是白纸黑字,我写北风北风,写败笔败笔。因为我没事可做嘛,我想起来点什麽,我就写下来。
一阵风穿堂而过,鼓得这些白纸哗哗作响,就像是引我归去的灵幡。我茫然地擡起了头。
「卫长风?」我看见他骑马离去的背影,想要从花轿上跳下去,「我骗你的,你不要去!」
我娘在相府门前流泪,泪水化为一滴滴血水,吓得我连连後退:「别留我一个人,姐姐。」
我跌跌撞撞地跑,撞到了一个人,发现那正是年轻时的顾岑,不由得面露恨意:「畜牲!」
推门而入的顾晨怜悯地看着我:「这样吧,母後,你写一句话,朕许你寄给他。」
一百六十九
这句话真叫我想破了脑袋啊,可最後我只敢提笔问他:「一切可好?」
万一他早已成家立业,我提笔写绵绵情话,岂不是要叫他烦得要死。
检查完这封信以後,顾晨把它送出去,对我道:「朕给你解解闷吧。」
他给我解闷的方式找人陪我下棋,一年只下一回,我的棋友是卫长安。
他是卫长风的哥哥,因为腿伤不可治愈,所以一直在京中打理着卫家。
顾晨看见我坐在殿内写字,于是允许我可以听一点有关卫长风的消息。
他从我这学会了杀人诛心,明白如何折磨人最好,还收走了那根匕首。
每年,卫长安都会入宫与我下一盘棋,我尽量把这盘棋的时间拖延得很久很久,尽管卫长安根本不愿意同我多说几句话。我还是希望,他可以在漫长的沉默中忽然记起某件小事,向我透露一些讯息。比如:卫长风很喜欢她妻子,或者卫长风天天杀女人。
这样我就可以释怀了。
可是他偏偏不说,卫长安很讨厌我,我後悔当初向他退婚,早知道,我就不自己去退了。
有人在我身边,我就会说很多话,我一直问他,卫长风娶了怎样的女人?他沉默不语。
其实我只盼他说一句,我想要卫长安告诉我,他的弟媳很漂亮,很漂亮。
这恰恰能证明,卫长风喜欢漂亮的女人。所以他对我,也有过一点喜欢。
因为,他夸过我很漂亮呀!那是二十五岁的我,那是尚未成为恶鬼的我。
可是卫长安总是不愿回答我,所以这期盼,逐渐变成了一种可悲的空想。
今年,卫长安又来了。宫人擡着他的轮椅进来。他与我下棋,这盘棋依然是又臭又长。
过去他什麽都不会说,因为我身边就是顾晨的人,他只说,健在,胜了。就不再说话了。
可是今日,他没有说健在,只是说胜了。我执黑子,他执白子,我们下的是五子棋,不是围棋,动脑是很累的,我们都不想动。棋盘上是密密麻麻的黑子白子,最终只剩几个格子,我落完黑子之後,高兴地拍手道:「哀家赢了,哀家第一次赢了你,卫卿!」
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玉白的扳指,摆在了棋盘上。
「什麽意思?」我面上犹带着笑意,懵懂道,「你的也是那小摊贩送的?」
「叠起来,太後娘娘。您那儿应该也有一枚吧,您把它丢在什麽地方了?」
「哀丶哀家。」我仓皇地起身,几乎无处遁形,「哀家不知道,要找找。」
我蹒跚着走进屏风内,踌躇了好好一会儿才扯下挂在脖间的指环。顾岑说它是便宜货色,要我扔掉,我只说是我从小佩戴的护身符。顾晨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我以为这是自己的秘密。
唉,江淮南,你都多大了,还这麽死要面子,连认都不敢认,最後还是要逞强。我走出屏风,故作轻松地对卫长安说话:「哀家老了,难免忘事,找了许久,劳烦卫卿等候多时了。」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催促道:「叠起来,太阳快落山了,太後娘娘举起它,对着光看。」
我不明所以,将它们叠在一起。
如血的残阳缓缓下落,最後一丝光亮越过高高的宫墙,穿过殿门,斜斜铺上我的书桌。
我看见刻刀在玉上留下无数弧度细小的划痕,这些不起眼的缝隙里,流淌着莹润的光。
它们组成了一个字。
南。
那不是我姐姐的,那是我的名字。
那一夜,我假扮我姐姐,收到了他送来的礼物,刻的却是我的名字。
卫长安紧盯着我的神情,见我错愕悲悯的神色,面上露出痛快的表情。
「这是臣弟的遗物,死时紧紧握在手中,如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真是好狠的报复,卫长风。再没有比这更狠毒的报复了。你赢了。
我薄情寡义,被你迟来的深情击中要害,你还要死了才同我开口!
我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