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龙涎香,与儿时的谢景澜完全不一样。她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袖,几乎是凭着本能掀开车帘左右扫视。
街角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护卫们都守在三丈外的阴影里,目光警惕地盯着四周,并未留意车厢内的动静。
她这才松了半口气,放下车帘时,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
谢景澜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朝廷里盼着皇帝下位的人,早就排到宫墙根了。太后需要个听话的新君,我恰好是她选中的那枚棋。”
“可你是她遗失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孩子啊”
福宝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触到他下颌的胡茬,扎得人疼。他这些日子定是没好好歇息,连打理自己的心思都无。
谢景澜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眼神冷得像深冬的冰湖:“从她把我关在宫里的那天起,这出戏便开始。这几年的锦衣玉食、名师教导是白来的?不过是把我打磨成她想要的样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寒意:“所谓的皇子尊荣,不过是困住我的金笼子。”
福宝心口一紧,猛地将他揽进怀里。
谢景澜的脊背起初是僵着的,像拉满的弓,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弛下来,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呼吸带着淡淡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私塾见到他时,他虽衣着华贵,眼底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这几年他从默默无闻的少年,变成朝堂上人人敬畏的九皇子,那些旁人艳羡的“出众”,原是用步步为营的算计和非人的隐忍换来的。
“若是没这些事”她的声音有些颤:“你本该在江南水乡有座小院,看春柳夏荷,做个自在的散王。”
谢景澜在她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闷得像含着水:“有时夜里梦见从前在乡下捉鱼摸虾的日子,倒比现在安稳。”他抬手环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血里。
福宝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指尖穿过他粗硬的,只觉得这人肩上的担子沉得像座山。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福宝的气息轻轻打在谢景澜的脖颈上,带着一丝温热的痒意。可这温情没持续多久,她便缓缓推开他,眼神里满是挣扎。
“景澜。”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但我不能陪你入宫。”
谢景澜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拽着她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袖口的暗纹都拧成了一团。
福宝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褪去,凉得像深秋的露水。
“皇宫那种地方,从来都是座华丽的牢笼。”她咬紧下唇,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我不想做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与其每日对着宫墙钩心斗角,我更想守着爹娘兄长,在楚府的小院里晒晒太阳,以后成为一名女先生,过普通寻常的日子。”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谢景澜紧绷的神经。他悬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彻底坠入冰窖。他缓缓松开手,指尖划过她衣角的褶皱,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我懂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嘴角却牵起一抹凄惨的苦笑,那笑意里裹着化不开的绝望:“是我强求了。”
马车在楚府门口停下,谢景澜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
福宝掀帘下车时,回头望了一眼,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多保重。”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车帘被护卫缓缓放下,隔绝了彼此的视线。马车很快驶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出单调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巷口。
福宝站在府门口,望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马车,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抽痛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