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烬的睫毛微颤,尽管不情愿,还是听话地睁开眼。这一次,眼前出现的是言烬自己的脸。
花不尽拿着镜子问:“这次你看出了什么?”
言烬下意识想闭眼,但还是咬紧牙关用阴阳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意料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言烬的眼睛瞬间睁大,声音中带着颤抖:“灵魂……灵魂充盈的躯体,混沌无色的光团……”
他有些绷不住,眼眶倏地红了:“为……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在花不尽的回忆中,他还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花不尽笑笑:“你应该知道,每一种存在于世间的个体都会受到天道的眷顾。如鬼修一脉,他们的修行之路艰难,天道就会给予先天天赋做补偿。
魔虽然在其他人眼中是怪物,但对天道来说却没有什么贵贱之分,都是祂的孩子。
魔生来无魂无体,甚至很多魔百万年来依旧只是一团无意识的能量体,能生智的少之又少。
这样严苛的条件本是不公平,所以天道同样会给予魔补偿。
只要通过了天道的考验,便能自情感中生出灵,从此进入轮回,成为天地间真正的生灵。
你在中考当天经历亲人惨死,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多方的压力,已经远离了花不惮为养魔而创造的舒适圈。
但是你仍然靠着自己的一直保持住本心,没有被感情所控。
从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无灵的怪物。而这灵力丰沛的灵魂,便是天道给予坚韧者的奖励。
言烬表情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花不尽的眼神十分柔和柔和:“和你没用的哥哥不一样,我的小鸡仔已经有属于自己的灵魂了。”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眼底带过一抹遗憾与辛酸,让言烬瞬间红了眼眶。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花不尽瞧他那副样子,失笑拍了他一把:“傻小子,不用替我遗憾。人各有命,我本性偏激,注定难以自控,就算没有司先生,早晚也会因为一些琐事失控。”
灵魂这么纯洁的东西,肮脏的魔物不配拥有。
被哥哥这么一拍,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言烬喉头快速滚动,压下了心底的酸涩。与生俱来的乐观又占领了高地。
玄学讲究天命难为,他偏相信人定胜天,既然知道了病根,回去就把能找到的资料都翻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魔物生灵的方法!
心中有了计划,言烬也不再纠结,问起了另一个在意的点:“你既然看到了我,那师父和师娘……”
他问的小心翼翼,做足了听到任何答案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花不尽摇摇头,风轻云淡:“不知道,我忘了。”
言烬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把玩骨节分明的大手,大脑疯狂转动。
花不尽以为他不信:“确实忘了,总归应该不是人。”
他眼眸闪动:“因为那天之后,我就失控了。”
情绪瞬间突破了临界值,在没人发现的角落,他的全副心神全部滑向了极致的恶。
其实从山上下来那天,他就已经开始走向崩溃,只是崩溃的声音太细微,连自己都没发现。
那时他站在滴雨的凉亭中,满目朦胧,心中却想到很久前的一个傍晚。
那天是研制出榕湘的日子,他和花不惮相对坐在客厅的地上,折腾了半天,两人的脸上手上沾满脏兮兮的颜料。
他们抬起头看到对方花猫一样的脸和一身狼狈的色彩,先是一愣,然后齐齐大笑出声。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爸爸的侧脸上,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里面满是柔情和喜悦。
刚上初中的弟弟性格开朗俏皮,可爱异常。父兄做研究的时候,他就乖乖坐在窗户边写作业。此时看到他们笑得开心,他也傻乎乎地笑。
母亲话很少,听到笑声从厨房中探出头来,无奈看了傻笑三人组一眼,又钻回去继续做饭。
那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一个傍晚,也是此生都难忘的家的回忆。
现在,这副温暖的画面被打碎在无人知晓的深山暴雨中,碎裂的声音甚至没人听到。裂痕中每个人的笑脸都扭曲着,明明光线还是那么明亮,却带了莫名的晦涩感。
当了这么多年的人类,他没能掌控情绪,却掌控了理智。成了一个被理智支配的、只有恶念的疯子。
水镜中再没有其他的信息,画面只停留在他踏进大学校园那一刻。花不尽挥手收起灵魂残片,让它再次回到护身玉中做一朵小花。
段淮幽接过护身玉戴回脖子上:“这就是全部的记忆?”
花不尽点头:“那天之后,我发现自己关于花不惮的记忆在逐渐淡忘。没有办法,我只能在记忆完全消失之前取出一部分的情绪之力,将我的记忆拷贝给他,将他藏在小鸡仔可能找到的地方。”
言烬这时也终于懂了,为什么灵魂残片并不渴望完整,因为他本就不是灵魂的一部分,只是花不尽随意从失控的情感中抽出来的一缕能量体。
情感的空缺很快就能补上,这一点情绪残片只是一张存储卡,现在已经没用了。
有线索就有方向,花不尽在最后这一年也没有安分等死,而是开始有计划地调查花不惮,了解了很多信息。
“花不惮在为一个大型法阵做准备,我只查到阵法可能与岭山中的怨气有关。启动法阵只需要一个祭品,但那个法术从没有人真正试验过,为了更稳妥,他在准备了八字全阴的我之后,又在四年后选了八字全阳的你。
阵法需要的时辰与祭品的生辰相对应,十年前那天是极阴之日,因为我的失控,他失败了。唯一的祭品只剩你,而与你对应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就是明年的正月初八。”
言烬算了算日子,眼神一暗:只有一个多月。
花不尽说了很多话,又记起了很多回忆,脸色十分苍白。
他目前的状态很不好,本不应该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但是时间紧迫,他现在唯二的正向情感就绑定在闻人余和言烬的身上。他能保持一定的理智,全凭着保护弟弟的执念在支撑。
他自己已经废了,但言烬已经有了灵魂,他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他决不能放任言烬再被花不惮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