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铺天盖地的不赞同,以及在安娜试图说话时打断她、密集到不给她发言机会的规劝,让安娜刚刚拥有的勇气再度被扑灭。
……她说不出来。
安娜并不恨自己的家人,恰恰相反,她爱着他们。
虽然他们并不完美,但给她的爱与抚养,以及一个已经在平均水平线的生活物资环境,都是真实存在的。
安娜也并不讨厌相识已久的约翰,只是单纯无法对其有爱情成分。
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痛苦。
无法憎恨他人,那么就会憎恨自己。
——或许敏感、无法适应这一切,如同混在白羊群中黑羊的我,才是真正错的那一个。
安娜想着。
然后又一次妥协了。
而她的妥协,在家人眼里是理所当然的,她从来都是这样。
不久后,她按期披上婚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
约翰是个很自我、迟钝、不会看人脸色的男人,就像会把妻子的沉默当做害羞与默认一样,总是擅自定义他人的想法。
他喜欢替妻子做决定,还偏见又顽固。
在这一点上,约翰又很经常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观念说出口,并不高兴任何人唱反调。
是安娜最不擅长相处的类型。
尼昂医生数次提出希望能够和安娜的家人见一面,就是猜到对方的生活环境可能有问题。不会反驳与拒绝他人,敏感又过分脆弱,总是会把别人一句话反复思索无数遍的孩子,大抵上是童年家庭教育上的缺陷。
安娜这种类型的患者,如果不能鼓起勇气直接离开旧环境,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的话,那就很需要身边人的配合与支持——而父母往往就是这一角色的承担者。
只是安娜每一次都说会考虑,却从来都没有下文。
——她在害怕。
大概是听过丈夫对心理疾病的看法,害怕顽固的对方知道她去看心理医生后的反应,更害怕总是妥协的自己,会被“劝说”放弃继续就医。
尼昂医生的诊室,是安娜唯一能感到放松的地方。
没关系的。
我已经在好转了。
只是我看医生的时间太短了。
再积累一点勇气,一定能够——
婚后一个月,总是感到疲倦和低沉,胃口也大大降低的安娜,被丈夫满怀期待地递出了一根验孕棒。
“你这个月没来月事吧?”
于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安娜婚前说过,她不想要那么早怀孕。
不是说讨厌孩子,曾经她也幻想过和所爱之人拥有爱情结晶的画面,但在婚姻不受期待的前提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或许是因为安娜不久前的“婚前恐惧症”,约翰为了婚事的顺利,当时开口说了一句“好”,就这么敷衍了过去。
但安娜却怀孕了。
在她明明有做防护措施的前提下。
以为自己和丈夫达成共识的她茫然地询问原因,她的丈夫不但早已将婚前的承诺放在心上,还喜气洋洋的公布答案:“哎呀,我把你的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
他是那么的得意,一副理所当然,神采飞扬的样子:
“看吧,怀孕没那么可怕,你也觉得高兴吧?孕育生命可是神圣的大事,说起来,既然已经怀孕了,你也要多注意一点,要记得……”
“……”
之后的话,安娜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记得那时剧烈涌起的反胃与恶心感是那么浓郁。
而自那之后,她刚刚好转的情绪问题再度跌落谷底,一时间甚至陷入了更极端的自我厌恶。
没有规定孕妇必须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一个不在她期待中出现,如同**产物般的孩子。
感觉像是一个寄生物在身体里生长。
那个寄生物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她清晰的感受到在漫长的孕期中,自己的人格在进一步的被剥夺。
自此她更加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孕育子嗣的容器。
必须吃自己不喜欢的、但对孩子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