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傅玉呈的背影,陈妄都没回过味儿来。他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弄丢了妈妈,好不容易找到哥哥,却换来一句“我们没有关系”。
收好书包,他颤巍巍地去找公交站,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个多小时,又回到了禺山火车站。
而傅玉呈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又折返回去。
东门外面有一家银行,他换三张卡才凑齐两千块钱,站在摄像头正下方数了两遍,谨慎放进西装内袋。
【钱准备好了,明天来找我。】
收好手机往回走,脚下踩到一个硬片。一枚白底黑字的金属牌,上面用宋体刻着“霜原一中”。
回忆了一下陈妄的穿戴,他确认是陈妄掉下的。
从他认识陈妄起,陈妄就在用那个黑书包,手提带有缝补过的痕迹,也不知道用了多久。
手里摩挲着金属牌,走着走着,金属牌被盘热乎了,傅玉呈心里的壳也软了。
他本不想这样对陈妄的。
但陈妄没有一丝预兆地闯进他的世界,毫不留情揭开了他拼命想忘却的见不得光的过往。
那些甩不开的回忆海啸般吞没他,身上的剧痛让他分不清眼下是真实的,还是他又陷入了梦魇。
他看得出陈妄想留下来,但他想彻底摆脱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断掉知晓他过往的人。
他和陈妄既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是法律层面上的兄弟,更算不上朋友。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既然没有关系,他凭什么为陈妄负责,有什么义务去管一个陌生人。
他都快自顾不暇了。
凌晨的候车厅人满为患,陈妄找不到座位,站在一个霸占三把椅子睡觉的大叔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大叔睡得正酣,面色发青,整个人透着浓浓的疲惫。
视线在椅子下面的行李袋和装满土鸡蛋的矿泉水桶上逡巡几圈,陈妄默默叹了口气。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盘腿坐在地砖上,缩进墙角睡着了。
“——起来。”
大腿被不轻不重踢了两下,候车室里湿冷,陈妄睡得昏昏沉沉,一时失去了反应力。
“你怎么没上车?”踢他的人没什么耐心。
恍惚间睁开眼,先看到了塑料袋里装的面包饼干和牛奶,再仰头看,发现是傅玉呈,陈妄一喜:“哥……你怎么来了?”
傅玉呈被这声“哥”叫得心烦。
凌晨两点了,回家的车次应该刚开走。霎时间,傅玉呈脑补出陈妄上万个小九九——不回家,就赖在禺山,反他不能见死不救的。
要丢的垃圾没丢掉,傅玉呈自然没有好脸色:“问你话呢,怎么没走。”
陈妄反应过来了,他叫“哥”又惹怒傅玉呈了。活动两下腿脚,他拎着塑料袋站起来,乖顺答道:“包被偷了。”
“什么时候的事?”
陈妄摆弄着手里的塑料袋,没说话。
“你真行,一个包都看不住。”傅玉呈被“哗啦哗啦”的声响刺激得焦躁,拔高了声调,“没报警?”
陈妄摇头。
“你傻啊!”仗着身高优势,傅玉呈戳陈妄脑袋,“想流浪,还是想坐这儿守株待兔?”
陈妄不倒翁似的晃了晃,没惊讶,也不反抗,似乎被经常这样对待。
“说话。”
“不想给他们报我身份证号。”
“报身份证号怎么……”傅玉呈没再说下去,依旧瞪着陈妄,“那你想怎么办?坐这儿睡觉能把包睡回来?”
“本来我的钱也不够买票回家,”陈妄一点也不着急,“明天我可以在车站外乞讨,钱够了回家,不够就继续讨。”
傅玉呈哑口无言。
陈妄总能把笑话说成真话,无视自己的糟糕处境,却给看客种下内疚的种子——不帮助,就是伤害。
这以退为进的嘴脸傅玉呈熟悉得很。
四年前,苏小莹就是凭装可怜的手段挤进了他们家,等在他家站稳脚跟,才透露自己有个十五岁的儿子。
彼时傅定国被伺候得飘飘欲仙,给苏小莹买这买那,陈妄也跟着沾了光。傅玉呈守着日渐单薄的家底,对那两人生出了淡淡的恨意。
苏小莹和陈妄就是吸血鬼。
“行,你爱干嘛干嘛。”傅玉呈指着那一袋食物,“混饱肚子,别怨我亏待你。”
“谢谢,”陈妄居然还能笑出来,“那……再见。”
懒得搭理陈妄,傅玉呈果断转身。走出大厅才后知后觉,左手拇指才刚结痂,又被他抠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