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从不敢大声顶呛傅玉呈,即便这次吼出来了,他也只敢背对傅玉呈,对着空荡荡的洗手池发泄。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傅玉呈扳过身子,两只铁手鹰爪一样抓在他肩膀上,狠狠摇晃着:“我是不是你哥都不能让你长歪了!你三番两次的去酒店干嘛?”
料想到是这种结果,陈妄根本逃不开,认命地偏过头。
见他这样,傅玉呈心凉了大半,手往橱柜上一撑,台面上未收的砧板被震得“咣当”响,一段小米辣从上面滚了下来。他把人圈在自己身前,另一手抬起陈妄的下巴,逼对方直视他的眼睛。
陈妄往别处瞥。
傅玉呈气炸了:“说话啊!”
“我……我去送饭。”陈妄耳朵痛,激得打了个寒战。
“给谁送饭?你是赡养老人还是抚养幼童,住那地方的人用得着你送饭?”
陈妄脑子快转不动了。
他现在根本没有跟傅玉呈周旋的心思,全部注意力都被痒意吸引,认知中的所有文字都变成了同一个形状——痒!
他今天淋了雨,受了寒,又洗了热水澡,此时有亿万只蚂蚁在他身上蠕动,挤破头地往汗毛孔里钻,要喝他的血,噬他的骨。
他开始僵硬地扭动身体,把两条腿挤成内八字那样摩挲,这动作看在别人眼里既叫人羞又叫人耻。
他坚持不住了。
“傅玉呈你烦不烦!”
就像破冰一样,冰层厚重,第一次敲击定如蚍蜉撼树,但只要敲碎,水流便奔涌而出。
喊出第一句,自然而然就喊出了第二句。
“我长成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有谁逼你为我负责吗!”陈妄觉得自己有点缺氧了,“替你坐牢是我自愿的,你不用因为这个内疚,考不上大学是我该的,去酒店送饭也好,去傍大款也罢,那都是我的人生,你做好你的天之骄子就可以了!”
傅玉呈身体猛地一震,好像从万丈高空坠了下去。
刚才推陈妄的时候,手指撞上了砧板上的刀刃,那会儿在气头上浑然不觉,现在他体会到了锥心的疼。
十指连心,痛感扎根大脑并创建文件夹,命名为“陈妄”。
愣神的几秒钟,他被陈妄重重一推,整个人像一张纸一样,飘到了对面的墙上,五脏六腑生疼。
不仅是由外力导致的疼,内里还有一种什么东西即将破土的生长痛。
砰——
风把厨房窗户顶开,老旧荷叶弹性全无,金属框没有任何缓冲地叠在另一扇窗户上,发出极轻微的“喀拉”声,玻璃被磕出一条裂缝。
刚搬到华景时,厨房吸顶灯的线路出了点问题,傅玉呈买来胶布给缠好了,他准备先把裂缝贴起来,雨停之后找人换一块玻璃。
进屋拿胶布,傅玉呈被眼前景象吓了个半死。
陈妄分开腿坐在床边,手里攥着菜刀在腿上划过一刀又一刀,干巴巴的瘦腿血肉模糊,血液顺着小腿往下流,淌到地上,被水泥地吸了进去。
“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这层皮了,我得烧死蚂蚁,得把骨头剔干净……”
“陈妄你疯了!”傅玉呈冲过去夺走菜刀,刀刃全是血,他整只手都在抖,“你什么时候顺走的刀!”
陈妄似乎失去了感受力,两手空空,却还维持着切割的动作,眼里无神,脸上挂满了眼泪。
傅玉呈急得想骂骂不出,翻出家里所有的纱布一圈一圈往陈妄大腿上缠。一圈两圈,刚挂上去就被洇湿,三圈四圈,鲜红丝毫未减……
傅玉呈的手抖成了鸡爪,只要一用力,他食指上的刀口就裂得更大,两个人的血流到一起,难舍难分。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
傅玉呈找出摩托车骑行服套在陈妄腿上充当防雨裤,想了想,把上衣一并套了上去。头盔一戴,从华景到医院的几公里,陈妄肯定不会被淋湿。
挂号,缝针,打破伤风,挂水消炎……整个过程两人没交流过一句。
折腾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陈妄直挺挺躺在床上,不睡觉也不说话。
俩人下午回家到现在还没吃饭,傅玉呈下楼买两份肠粉,一份陈妄爱吃的罗汉斋,一份他加了牛肉:“没给你放辣,趁热吃吧?”
陈妄摇头,闭上了眼睛。
傅玉呈叹口气,坐旁边把自己那份吃完了。
陈妄有一个小时没挪地方了,以为他睡着了,傅玉呈准备给掖掖被子,站起来一看,陈妄小脸煞白,脑门儿上全是汗,领口也湿透了。
医院里不冷不热,估计是麻药劲过去了,疼的。
知道陈妄能忍痛,但没想到这么能忍,这么长时间吭都没吭一声。哪怕疼晕过去了,别人也以为是睡着了。
傅玉呈去找大夫问,大夫说:“都得有个过程,明天就好了。唉,现在的小孩压力这么大吗?你们家里人也是……唉。”医生没说完,摇头叹气地走了。
于是傅玉呈就坐在床边陪着,等到后半夜,陈妄的汗消了,呼吸也平稳了,这回是真睡着了。
傅玉呈睁着眼坐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