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自心跟陈妄说要树葬。
老头子生前经常没个正型,所以第一次提出来时,陈妄以为是开玩笑。
“我就是觉得没意思。”卢自心吃着陈妄研究出来的新菜式,漫不经心地说,“人没了就是没了,弄块墓地还得捆着你年年给我扫墓去,没必要。”
陈妄咬着箸尖:“要是有人想看你怎么办?”
“活着的时候不看,死了有什么可看的?”卢自心的观念十分开放,“是真想看我,还是感动他们自己?”
陈妄不知该说什么。
人没了就是没了,但他总想留下点什么,骨灰也好、墓地也罢,都是个念想。不过这是卢自心自己的要求,他没理由不同意。
风风光光送卢自心出殡火化,葬在市郊的一片绿化林里,依山傍水,绿树成荫,是卢自心亲自选的地址。
陈妄两手空空回到四合院,房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去年移植在南墙根的枣树已经结了果,正由青绿色转为红色,树枝被枣压弯下来,叶片尖端出现了黄意,有几片早早落到树下的藤编桌椅上。
陈妄坐在卢自心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盯着棋盘出神。
和其他老人一样,卢自心也爱下棋。不过他争强好胜,跟胡同里的老头下棋时一点水都不放,每把都是他赢,渐渐地没人跟他玩了。
于是卢自心就开始教陈妄下棋。
陈妄对象棋不感兴趣,硬着头皮学了一阵,跟卢自心对弈时走不了几步就被将死。卢自心骂他笨,后来改为左右手互搏了。
陈妄看不出这盘棋里的门道,他失落地想,怕是永远看不到结局了。
院子里晒着卢自心的一套睡衣,陈妄摘下来叠好,整整齐齐收进衣柜,把老爷子的卧室打扫一遍,关上了门。
他和卢自心的感情没深厚到情同父子,却也不浅。
他念着卢自心对他的恩,时间长了发现这老头子也是嘴硬心软,他就没什么脾气了,发自内心地对卢自心好。
陈妄是很害怕变动的人,他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最是畏惧打破原有的生活状态。但天不遂人愿,他小时候跟着苏小莹居无定所,长大了也是颠沛流离。
他几乎从没在一个地方长久生活过,在首都的四年是他过得最安稳的一段。即便轮回过这么多次,对他来说,重建生活秩序依旧是一件困难的事。
卢自心走了,他空出了大把的时间,难以自控地想起傅玉呈。胃又开始疼,他给自己煮了一杯梨水,坐在院子里边喝。
高考之后的暑假,卢自心跟他说过:“你既然那么想他,就去找他好咯。找不见,你自然就死心了,省得你成天跟我叽叽歪歪的,烦都烦死了。”
夏天的禺山热得像蒸笼,他找了两个多月,浪费了两张往返机票。
他丧着脸回到四合院,卢自心特意往门口瞄一眼,就一个人回来了。老头子有点心疼,领着他进屋。屋里摆着一台自动贩售机,里边排满了北冰洋汽水。
卢自心“哼”一声,神气地说:“不白给你喝,你得投币。”
陈妄一下就笑了,翻兜找出零钱,兑出一瓶冰镇汽水喝。冰凉的液体灌进来,浇灭了他所有的不甘和不舍。
那一刻他彻底死心了。
他那些“爸爸”会走,苏小莹会走,傅玉呈会走,卢自心也会走。人和人之间都是阶段性的关系,哪来的永远。
但他永远会认识新的人,永远有新的人对他好,他也永远有机会爱上新的人。
养生壶里的梨水凉了,他站了起来。
既然放不下,那他就去找。找不见,无非是再死一次心,找见了……就再说吧。
他把周末的时间花在找人上,首都太大了,光是找完二环就花了他好几天时间。
四合院的枣树彻底熟了,陈妄打下来,晒一部分留着泡水喝,一部分煮烂压成泥,加鸡蛋、红糖、低筋面粉、泡打粉、小苏打烤制成枣泥糕。
他忘记卢自心已经不在了,一不小心做了很多,就给医院同事送去一些,剩下没用完的枣送给了胡同里的邻居。
一晃眼首都入冬了,陈妄换上棉衣,通勤方式也从公交换成了开车。
这天上班,院领导叫他去一趟办公室,他敲敲门,喊一声:“梁医生。”里边应声了,他推门走进去。
“坐。”梁世诚正在整理病例,“等我两分钟。”
陈妄点点头,安静地等待。
梁世诚是负责带他的老师,他刚来院里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麻烦梁世诚。好在梁世诚是个性格温吞的男人,哪怕他犯错了,也没说过一句重话。
后来发现梁世诚是他直系学长,于是亲上加亲,处成了朋友。
“好了。”梁世诚长呼一口气,“这个病人的病例很罕见,后续可以跟组里多讨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