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呈没拦住,陈妄打开了车门。
凌晨的风又冷又硬,甫一从车厢里钻出来,整个人像浸在冷水里。他懵了一瞬,浑身打了个哆嗦,不再往前走了。
傅玉呈披上外套跟过来,问他:“怎么不进去?”
“这里不是映月湾……”陈妄停在十号楼的楼门口进退两难,嗫嚅道,“咱回去吧?”
傅玉呈就笑:“醒酒了?”
陈妄点头,转身往车上走。
陈妄不擅长撒谎,就连肢体语言都很难骗过别人。他遮掩的样子十分熟悉,傅玉呈忽而有某种预感。
单手拢着大衣,傅玉呈拦住他的去路:“来都来了,上去看看?”
“破房子有什么可看的。”他悄声嘀咕,拽着傅玉呈的衣袖往回,“我好困啊,得回家睡觉了。”
倘若陈妄顺着上楼看一眼,傅玉呈绝不再有其他心思。可陈妄这么一阻挠,傅玉呈敢百分百断定,楼上有猫腻。
傅玉呈不知道楼上有什么等着他,只觉得心脏每跳一下,就狠狠撞击着他的肋骨。
“走吧,陪我上去看看。”
新的声控灯在他们刚进来时就亮了,楼道像是翻修过,坑洼的水泥地找平了,铁扶手新刷了绿漆,堆积的杂物也消失一空。
陈妄似乎很是抗拒,落在傅玉呈身后一级台阶,缓慢地走。
201的入户门换成了现代化的防盗铁门,深灰色,铁门上方几乎顶到了房顶,装在矮破的楼里格外违和。
“看来这里一直有人住。”傅玉呈有些惘然,低头一看,防盗门竟是密码锁。笑着跟陈妄吐槽,“讲究。”
那语气和以前说陈妄“事儿”的时候差不多。
“脸红什么,又没说你。”眼见陈妄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中红了,傅玉呈笑容僵在脸上,欺身逼近陈妄,“你知道些什么?”
陈妄的反应总是诚实的、不争气的,这次也不例外。见瞒不住了,他挺直腰杆,豁出去了:“你输密码吧。”
刚才狂跳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滞住。傅玉呈滑开密码锁的触屏,甚至没有问密码是什么就按下一串数字,“滴”的一声,门开了。
20070702。
是他们在雾礁岛山顶的那一晚,0702也是傅玉呈的生日。
声控灯熄了,陈妄手足无措站在黑暗中。那道视线自始至终钉在他身上,无声地盘问他。他声如蚊蚋:“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不等傅玉呈应声,陈妄逃避似的进屋,习惯性往右手边的墙上摸,打开了全屋的灯。
傅玉呈轻轻带上门,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他居然在这间小破屋里看见了阳光,而且现在还是凌晨。
“这是……怎么回事?”
陈妄有些不自在,拿桌上的遥控器调整光源。窗户的光便从“上午”无极调至“黑夜”。他解释道:“这是一盏窗户形状的晴空灯,能模仿全天每个时段的太阳光线。”
“电子阳光啊。”傅玉呈站到窗户边,凑近了才能看出“窗户”是由纳米材料层与透明玻璃、匀光片组合而成。脸上笼罩着一层“晚霞”,他第一次觉得落日这么美。
“我给你拿瓶水吧。”陈妄借机溜走。
傅玉呈顺着看过去,发现小屋的格局也变了。
以前进门就是连在一起的厨房和厕所,现在那里只剩厕所。屋里已经没有灶具和橱柜了,新添了一台小冰箱和挂墙式空调机。
这间小屋一改从前的逼仄、阴暗、潮湿,变得宽敞明亮。前些日子回南过,屋子里一点水汽都没有。
从进门起,鼻尖就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傅玉呈四周看了看,发现了装在网兜里的香皂,挂在床头不起眼的位置,源源不断散发着香味。
是他们曾经用过的晚香玉味道的香皂。
傅玉呈蓦地感到空间和时间的错位和拉扯。
陈妄终于慢吞吞从斗柜掏出矿泉水:“给。”
“谢谢。”傅玉呈接过来,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陈妄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旁边,“我爸走了以后,我走不出来,就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研究新菜式啦,打扫四合院啦,跟胡同口的大爷下象棋啦,还……在首都找过你——”
“你找过我?”
“嗯。”陈妄耳朵有些烫,“我认出你给我爸献的花圈了,我以为你在首都。”以为你不想联系我。
“那天我回国给导师送路,看见卢自心的遗像了。但碑上刻的名字是卢知节……”傅玉呈摩挲着水瓶上的塑料膜,笑了笑,“还以为是老头儿的混账儿子。”
说起来,这已经是去年发生的事了。现在用上帝视角看去年的他们,似是棋局中懵懂的两只“卒”,被命运推动着前进,却从来不知会走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