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笃定的语气,暮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持续了许久,多尔济稳稳拥住她,心里既骄傲又怜惜。骄傲的是月亮主动拥抱他,心疼的是暮雪的心境。
她是怎么长大的呢?她的爹娘不会经常夸她么?多尔济虽失去了爹娘,但从小到大,他的额吉就没断过对他的夸赞,他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学用筷子,当他成功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时,额吉激动得直鼓掌,赞美他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小孩。
想想也是情理之中,万岁爷那样多的儿女,她的生母又去了,大约很少听到有人赞美她。
多尔济顿生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保护欲,道:“我的错,我得多夸夸你,以免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哦?你要怎么夸。”
“第一件要夸的就是特别有眼光,看上了敦多布多尔济这样好的人才。”
一句话把暮雪逗笑了:“你还真是不害臊。”
“这是事实,”多尔济道,“公主,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不叫我公主,”暮雪把手搭着他的肩膀,道,“我准许你叫我的名字,暮雪。”
“暮雪?”这个发音倒像是汉语,多尔济略微不解,“我之前听五贝勒说你的名字是……”
暮雪打断他:“这是我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名字。暮日耀光、雪后初霁。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多尔济察觉到这是特别的殊荣,他因此笑起来:“你教教我,是怎么写这两个字。”
“把手给我。”
暮雪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出她的名字。“记住了吗?”
“记住了,”多尔济一字一字道,“暮雪。”
听见他念她名字的一瞬,暮雪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有多久了?没有听见有人唤她姓名。
她像是从前看过动画片《千与千寻》里误入异世的女孩子,许多事都混沌着,记忆也渐渐褪色,幸好还记着自己的名字。
现在,多一个人帮她记住,也是好的。
接下来几日,私底下多尔济念她的名字简直有如顽童得了一个新玩具,开口“暮雪”,闭口“暮雪”的。
穿件新衣裳是“暮雪真好看,把这衣裳都穿得更漂亮了”。
吩咐手下人给车臣汗那边送药材,是“暮雪真是心善又聪慧,既能帮助人,又能巩固与车臣汗部的关系。”
……我的名字是什么语气词吗?喊得不亦乐乎。
心里吐槽着,暮雪脸上的笑容却多了些。被一个俊朗少年整日见缝插针地赞美着,很难不高兴。
就连去草场上看羊,暮雪也觉得更有意思一点。多尔济原本也想跟着来的,但因那达慕收尾还有些事要处理,无法跟来。
暮雪也因此松了口气,怎么说呢,虽说有多尔济陪着很好,但她仍喜欢有一些独处的时刻。
青青草原,聚集的羊群像散落的云朵,缓缓移动着。
暮雪头一次视察她的牧场,领着侍女太监护卫,还有二十个多尔济塞过来的蒙古兵丁,骑着马浩浩荡荡而来。
这一带是夏牧场,水草丰美。等到冬日,牧人们就会将羊群马匹赶到山背处避风的冬牧场。四时转场,方谓之游牧。
迎接她的一个牧羊人头头是位大叔乌兰,据说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放牧好把式,他的夫人也是极能干的。每次转场,乌兰家的毡包原先驻扎的地方,依然是清清爽爽的,拆走了毡包,地皮上还能生长一层青草。草原上的人对于草木水源看得重,有不少保护水草的谚语流传。这份心意与农人爱护自己的庄稼地,是一样的。
因提前收到了公主要来的消息,乌兰夫妇联合先遣护卫搭好了一片敞开帐篷,以供公主坐着歇息。
暮雪坐在帐篷中,捧着奶茶,听乌兰夫妇汇报。
“……该赶的羊今明两日都会从那些人牧场赶来了,都是好羊,不敢糊弄。”
“劳累你们了,荣儿。”她呼唤一声,荣儿便捧着两条丝绸哈达出来,递给乌兰夫妇,道是公主赏赐。
乌兰夫妇不料公主如此大方,连声道谢。
暮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羊呢,很是好奇,让人抱来一只小羊羔,想要试着抱一抱。
小小的羊羔子,黑毛中带着点白毛,瞧着非常温顺。
暮雪摸了摸小羊脑壳顶上的毛,好软。于是弯腰又把羊抱起。
“好像一团棉花呀。”她小小感叹道。
跟出来的赵妈妈瞧见公主的神气,笑起来:“宜主儿大约想不到,您抱着羊羔子的样子。要是瞧见了也会高兴的。”
这话倒提醒了暮雪。虽然不能亲眼瞧到,但她完全可以让人将此景画下来,传回宫里,让汗阿玛与宜妃瞧一瞧。
有时图像比言语更直观,瞧见她微笑着抱着羊羔,汗阿玛大概就能知道她在此间安定下来,并且与当地民众其乐融融。总要时不时得在大领导那传个消息,露个脸,这样要东西才方便。
暮雪拿定了主意,问:“你们之中可有擅丹青的?我要把我抱着羊羔的样子画下来,给汗阿玛和母妃瞧。”
底下人面面相觑,没有应声。擅长丹青的,他们中还没有谁。
“禀告公主,拙荆会一点,也许能帮得上忙。”一旁看羊群的商人范毓奇窜了出来。“只是这趟匆忙,画材颜料没有带些什么。”
“那倒不打紧,我那里有一些。”暮雪倒还记着范夫人,那一大帮商人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子,总归有些印象。“明个儿过来时,将她也带来,试着画一画。”
摸完了羊,暮雪移步,围观手下人点羊。
这些羊可都是她的银子,总会要亲自盯着,懂些流程才好,免得让人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