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们如何?”
“很好,一切皆如之前一样。”
多尔济上前扶住祖父的手,帮助他坐正。
土谢图汗却挥了挥手:“没事,我有力气。”
他那浑浊的老眼往帘外看了一眼,那里透进一丝耀眼的光,通常是雪里才能映照出这样的白的光。
“下雪了?”
“昨天夜里开始下的,今年第一场雪。”
草原上的第一场雪总是来得突然,就像死亡,土谢图汗想。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扶我出去看看。”
“您身子骨才好,不好经风。”
多尔济皱了皱眉,劝说道。
土谢图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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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这个孙儿正是最好的年华,壮实得像一匹骏马。望着他,却又好像望见了另一个男儿——土谢图汗引以为傲却早已失去的长子。
多尔济继承了他父亲浓密的眉毛,轮廓很像,只是五官有点随他秀气的母亲。
土谢图汗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顶,那头发像黑色小马驹的鬃毛一样浓密。
“呵,这点风,算什么?扶我走走,我想看看草。”
“都下雪了,哪里还有草呢?”
“你懂什么,不扶我就滚开。”
土谢图汗竟然自己挣扎着要起身。
多尔济无奈,只得与其他侍从一起将厚厚的貂袄与冬帽给土谢图汗穿上,扶着他走出毡帐。
从昏暗的毡帐走出,草原一片洁白,茫茫大地像盖上一层羊毛毡。
这雪光的刺目使土谢图汗不禁眯了眯眼。
多尔济注意到,扶着祖父哄道:“您看,没有草了吧。回帐去,我给您温奶酒吃。”
“胡说。”
土谢图汗挣开他,这位戎马半生的老人,即使病了许久,力气依然怕人。
多尔济不备,竟然真给甩开了,然后他看见祖父弯下腰,拂开一片积雪。
积雪之下,有枯黄的草茎,干瘪地贴在地面上。即使如此奄奄一息,但根还活着。等到春天,又会有新的绿色冒出来。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
多尔济作出一副佩服的样子:“您说得对,即使下雪了,草也一直在。”
土谢图汗的脸上显出得意之色:“是这个道理。”
多尔济笑了一下,心里却是悲凉,草可以再绿,人却无再少。
他扶着祖父在原野上缓缓走了一会儿,依着土谢图汗的示意,寻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冬季营地的小山丘。
侍从在雪地上铺了一块红色毛毡,请土谢图汗坐下。多尔济蹲下用手摸了摸毛毡,觉得凉,于是解下自己的皮袄又垫了一层,方才搀扶着祖父缓缓坐下。
此刻已是雪停,远远地可以瞧见有些帐篷生起白烟烘制肉干,风里也带了点肉的鲜香。
或许是被这鲜香引诱,有两只鹰在天际盘旋着,振翅于蓝天最蓝处。
祖孙二人静静望着这雪后的草原,注视着草原上的一切。
静了许久,土谢图汗忽然说:“我年轻的时候,也驯过鹰,很大的一只,翅膀展开有这么长。你阿爹那时候年纪小,瞧见那鹰直愣愣俯冲下来,吓得哭起来。”
这个被遗忘很久的记忆突然浮现,连土谢图汗自己都感到惊讶。
多尔济也是一愣,自从父亲去世后,祖父再没有主动和他谈起父亲过去的趣事,他不说,其余人也不敢提。实在是这代表了他们部落一段很痛苦的回忆,像一个伤疤,绝不会自己去碰。
他回过神:“阿爹小时候胆子那么小啊?”
“是啊,”土谢图汗哈哈大笑,“我那时候边抱他边骂他,草原上的男儿,看到一只鹰就哭鼻子,简直是小羊羔子。”
多尔济也笑:“按着阿爹的脾气,不会就这样算了。”
“是,他啊,那之后硬是逼着自己跟鹰去熬,最后那鹰都能帮着他打猎了。”土谢图汗揉了揉眼,目光打量着茫茫雪原,却找不到焦点。
后来有很多次,他从梦中惊醒,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儿子。
那些雄心壮志,那些轻易挑起来的战火,那些燃至整个草原的硝烟,以及那些消散在金戈铁马里的故人。
到最后,只有一片茫茫大雪。
“我对不起你阿爹。”土谢图汗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有些喑哑。
多尔济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父亲……他记忆中父亲的面容已经模糊,记得真切的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举到马背上的感觉。父亲要他替自己护送可汗,拿这话哄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