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在这呼啸的风雪中,异常清晰响在他耳畔。
“我来陪你。”
我来陪你。不要孤单不要害怕,即使祖父走了,你还有我。
多尔济只觉喉咙发紧,将她拥紧,声音略带哽咽:“真是傻子,你素日的聪明劲呢,真是的。”
暮雪贴在他怀里:“其实,刚到路上,有点后悔来着,风雪太大了。可是,我想到你在风雪那头等我,就还是往前。”
多尔济感动不已,俯身,将额头紧紧与她的相抵。“我何其有幸,能得公主如此垂青。公主待我如此,我必定千百倍回报你!”
“好啦,”暮雪余光瞥见后面有点尴尬的理藩院官吏,拍了拍多尔济的肩,“我是带着圣旨来的。”
多尔济松开手,瞧见后边的官吏,又望望暮雪。暮雪微一颔首,他心中便明白了,立刻吩咐亲兵:“将叔爷爷、叔父以及大小台吉都请出来,接旨。”
很快,有身份的台吉们以及漠北其他部来吊唁的贵族皆围了过来。
多尔济站在风中,手按在腰间挎刀上,风将他的毛领吹得飘荡。
暮雪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想来在老可汗去世这段时日,他定然担了许多责任,处理了许多事,迅速成长。如今通身的气质,已然多添了一份沉稳和威严,像一柄已经开刃的刀。
“禀报主子,皆已来齐了。”亲兵向多尔济禀告。
多尔济淡漠地扫了一眼来人,回首望向暮雪,双手抱拳:“土谢图汗部大小台吉皆已到齐,盼听天恩。”
理藩院官员郑重地将装有圣旨的谕匣抱出来。照例,该是由官吏宣读的。可是圣旨才抱出来,公主便十分坦然地将其拿过去。
理藩院官吏瞪大了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公主,他压根无法夺回。旁边曾经到库伦见识过公主行事之风的官吏李文轻声劝他:“小节而已,无妨。”
摆明了公主是要立威,这时自己人冲上去拖后腿?疯了才这样做。李文把那官吏拖到侧边,瞧见一众满脸严肃的台吉,若有所思,说不定公主不怕万难迎风踏雪硬要第一时间赶过来,除了额驸,还有这一重考虑在。
不管怎样,暮雪将圣旨紧握在手中,明黄云纹绫的卷轴,如此耀眼。她双手捧着,微微举高。
“皇帝有旨,土谢图汗部众人听旨。”
多尔济率先屈膝,神情庄重肃穆。其后的部落台吉们随之而跪,黑压压一片。
暮雪用冻僵的手迟缓地将圣旨展开,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土谢图汗部自归附以来,忠心可嘉,兹闻溘逝,深为轸恤。敦多布多尔济系嫡长孙,恭顺勤恪、才具明练,着承袭汗号,为札萨克亲王,统率旧部。”
众人虽早已预料过清廷的旨意,但此时亲耳听见公主以坚定的语调宣读册封多尔济为继任可汗与亲王,其冲击力还是来得更震撼些。
忍不住纷纷将目光都投向了前头那个高大的青年。
二十出头的亲王、可汗,喀尔喀三部之首,实在是过分年轻了一点。
也不知道这个位置是否能坐的妥当?不过,台吉们又瞥一瞥宣读圣旨的四公主。有清廷保驾护航,想来不稳也得稳。
圣旨宣读毕,多尔济领旨谢恩,语气无比坚定:“臣敦多布多尔济领旨谢恩!定不辜负圣恩,克忠职守,忠心不二。”
暮雪将圣旨复又卷起,亲自扶他起来:“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我相信你。”
多尔济抬头望她,目光里满是柔情:“有你陪着,我必定不负所托。”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言语行动也尤为克制。
暮雪将圣旨递给他,多尔济接过,手指微微相触,一触即分。
宣旨毕,暮雪拢了拢斗篷,道:“灵位还在?我给老可汗上柱香。”
“在这边。”多尔济吩咐亲卫将圣旨收好,领着路前行。
进入丧棚,刺骨的寒风终于消停了,暮雪接过香,姿态郑重地在灵前拜过。
对于老土谢图汗,虽然来往不多,但从前相识的人如此变成一座棺木,也确实令人难过。
这样的场合,不掉几滴泪是不礼貌的。暮雪在灵前哀悼了一回,丧棚中有许多女眷,见公主如此,忙着起身围过来,一面行礼,一面劝慰,寒暄几句。
在交谈中暮雪得知,老可汗的丧葬之地已经选好,就在祖山上,只等着冰雪消融,春天好走的时候再下葬。本地王公贵族在丧葬方面的礼仪规制倒是与关内贵族差不太多,一些寻常牧民倒还遵循着较为传统的天葬法。只等着盘旋的秃鹫,让尘归尘土归土。
暮雪感慨了一回,又说:“朝廷特意赐下来五千两的丧葬银子,我这一趟全拉来了。又担心光是银子,这个时节在草原上有些东西置办不全,因此自己拿钱,置办了两车香烛纸钱纸扎,都是京城里得道高僧开过光念过经的。正好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给老可汗尽孝。”
于是吩咐侍女先提一些纸扎用具来,也有纸扎金帐,纸扎骏马,纸扎侍从等等,这些白事用具都是从前部落中很少见过的。许多人都凑过来瞧个新奇。
这还不止暮雪还特意备下了丧事回礼,一个个用精美的小荷包装着,里面装着两枚金瓜子,再配上一条丝质哈达,但凡来吊唁之客都能领一份。
人人都道公主思量周全,有孝心。
一直忙碌到深夜,方才终于有空在大帐中静静说一会儿话。
多尔济一进帐就道:“把你的手给我。”
“怎么?”
暮雪有些不解,依然把手给他。多尔济将她的手握一握,皱着眉道:“还是如此冰。”
刚才接圣旨的时候,他便发觉了,公主的手指简直一片冰冷。
多尔济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掌心,轻轻揉搓。
暮雪望着两人互相交握的手,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唇角微微上撇:“还好啦,路上在车里也捧着汤婆子,没有冷的那么厉害。只是下车后刚好被你撞见了。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啊啾。”
话音没落呢,先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