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们如蒙大赦,奔到白翎脚边,扒着他不放。白翎感受到它们抖个不停,逐个脑袋揉过去,问:“怎么回事啊,那俩家伙是谁?”
两只松鼠老板的大尾巴耷拉着,其中一个答道:“他们是之前买过票折的客人……客官您把好货买光了,刚巧他们找上门来,问了几种仙丹都一枚不剩,便一口咬定我们是骗子……”
另一个也说:“我们退钱,他们不干,赔钱也不要,非得立刻拿到仙丹。我们起炉烧火、现场开炼,可是他们嫌慢,最后把炉子砸了!唉。”
道修来魔域,常因不信任商家,发生冲突。按理说有辖司主持公道,但那位仙姑显然不喜妖物,只想撒气,又急着赶赴黑市,所以搞完破坏之后,勒令小妖们加班加点、把她所需的丹药炼好,便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毕竟她惹的是一群小妖,即便它们告上辖司,辖司也不会像对待魔修那样关照它们,多半会让“老君鼎”停业整改。
白翎本想问仙姑要什么丹药,他先拿出来让小妖们渡过难关,小妖们事后补给他就行。
没想到,小妖们似乎习惯了被找茬,擦干眼泪之后,立即开始热火朝天地重建丹炉。
老板小妖在发号施令的间隙,甚至向白翎和裴响拍胸脯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击溃“老君鼎”。终有一日,它们一定会成为全修真界最好的药房。
一阵悠长的钟声自飞宫中心传来,仿佛由九天苍雷撞响。
白翎一拍脑袋,连忙拉起师弟,转身往外跑去。
不料,他们刚出大门,迎面碰上了林暗一行人。
徐师弟脱口而出:“白仙长,你们在这!黑市已经开场了,咱们快走吧。我们回山庄发现你们没回,一路问过来的。你们刚才有撞上什么人吗?”
众人汇合,白翎道:“被两个怪人耽搁了。抱歉抱歉,我们边走边说。”
徐师弟问:“那两个怪人,是不是一个嘴巴不饶人的仙姑、和一个人高马大但很呆的男修?”
白翎奇道:“你们认识?”
徐师弟大叫一声:“岂止认识,简直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林暗提醒道:“注意言辞。徐郎,你向两位师弟介绍前情罢。等到了黑市,我们或许还会碰上那两人。”
此时三轮月盘当空,已有两轮寂灭,黯淡作深红色的残影。
街上行人全部朝同一个方向赶,前往飞宫中心,华灯初上的海市。
道场诸人混在人潮里,谈话声被嘈杂掩盖。徐师弟放心大胆地说:“白仙长,你俩听说过问镜一脉吗?”
白翎道:“有点印象,可能嘲讽过我。”
徐师弟:“……”
徐师弟干笑道:“他们家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我们驾鹤一脉的最讨厌他们了。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插在鹤车上的旗子?”
“记得,好像绣了条蛇对吧。”白翎记性好,想起在裴府门外初遇林暗等人时,确实瞧见了他们的旗帜,绣着白花螣蛇。
白翎立即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问:“你们叫驾鹤一脉,衣服上也是鹤,连驾车的都是鹤,为什么旗子上绣的是蛇?”
田师妹答道:“因为我们的师尊驾鹤道君,她的真身正是腾蛇!她爹,也是我们家的祖师爷,同样是一条白花螣蛇。”
白翎问:“那么鹤是……”
“问镜一脉的二代道君!他的真身是仙鹤。那家伙本来拜在我家门下,与咱师尊是师兄妹。孰料他是个不忠不义的,半路出家,跑去了问镜一脉,现在还给他当上掌门了。”田师妹气冲冲地说,“所以我们讨厌问镜一脉,他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白翎眉梢一扬,颇觉好笑地问:“你们师尊取道号叫‘驾鹤’,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师弟说:“当然,‘驾鹤’是把她的无耻师兄踩在脚下的意思。”
白翎:“……”
白翎纳闷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过她,‘驾鹤西去’很不吉利吗?”
半晌无人说话,直到林暗轻咳一声,回答:“她取道号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出生。”
白翎问:“她爹总出生了吧!”
林暗皮笑肉不笑,说:“祖师爷认为,师尊的道号非常响亮,很有志气,她一定能干倒叛出师门的忘恩负义之徒。我们本来尊崇祖师爷的道号,该称‘扶山一脉’,但他临终前,令我等为师尊扬名,遂改称‘驾鹤一脉’。”
白翎彻底沉默了。
他的目光在小辈们脸上游走,每看到一个人,被看的家伙便望天望地,不与他视线相接。显然,林暗说的话,他们自己都无法信服。
白翎最后看向裴响,面带忧伤地问:“师弟以后不会也用道号拿我开涮吧?做师兄好危险哦。”
裴响:“……”
裴响毫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仿佛在说,他要是现在能取道号、现在就拿白翎开涮了。
白翎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转了回去:“你们的招式也和仙鹤脱不开干系,莫非都是那位的遗作……”
“‘遗作’这个词,妙啊!”徐师弟长叹一声,道,“总之你们碰上的两人,是问镜一脉的三代弟子。他俩在凡家是姑侄,在仙家是师姐弟,和我们不对付很久了。听说他们大师兄在秘境受伤,急需灵丹妙药治疗,咱在黑市看上什么丹药的话,一定要及时下手,免得被他们截胡。”
白翎点点头,谈话间,几人已来到蜃楼的边缘。再往前,竟然是一片汪洋。所谓“海市”,原来不止取海市蜃楼之意,而是真正的水上市集。
银月悬天,瀑布飞流直下,汇聚在飞宫的内环,形成一望无际的河面。深紫色的河水慢慢上涨,水底藻荇舞动,似鬼魅,也似万千柔荑。
雷光千道,穿过中央的空洞,即刻映亮云潮。不息的闪电与雷鸣造就细雨,年年无休地笼罩着海市,将一切景象打湿到模糊。
裴响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在他和白翎的头顶。
尹真扶了扶斗笠,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林暗则因修为境界,雨水沾衣不湿,如触琉璃。小辈们皆与裴响一样,打起各自的伞来。
白翎斜拉幕篱,如此和师弟靠得近些,两人都不会被淋湿。他们站在烟雨蒙蒙、雷声隐隐的码头,不多时,一叶扁舟自大雾中显形,停靠在他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