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边走边道:“可以,难为师尊的文学水准了。有个不错的寓意还朗朗上口,我谢谢他。”
顿了顿,问,“阿响呢?”
田漪说裴响的道号亦是师尊所取,便让白翎心里一沉。若师弟无恙,自然该他亲自想道号。
而且,道号要入了金丹期才有,白翎记得自己入睡前,裴响刚筑基后期。师弟修为暴涨,必然又受了重创。
徐景说:“裴师弟的道号叫‘还阳’。他的功法太凶险了,老是命悬一线,梦微道君金口玉言,取这道号,包他向死而生!”
“还阳真人……”白翎念了几遍,不觉浅笑道,“比我的道号还大白话呀。不过,平安最重要。师尊取得好。”
三人安静一会儿,眼看到了仙去山下,白翎抬头望去。
抱山的古榕年逾千载,突破寿数极限,垂落的根须竟然褪色成霜白,似满头华发一般。山间的草木苍翠依旧,不过,山腰的弟子廊舍,几乎淹没在了葳蕤之中。
徐景低声交代:“白师兄,渡尘真人半身入魔,已不为道场所容了。沉音魔尊将他扣在魔域,听说……他现在是魔尊幕僚。在沉音剑冢与其他三方魔窟的交战中,所向披靡。”
“啊,没死就行!”
白翎见徐景在“听说”后面停顿片刻,心脏上提,待听完师兄的际遇,才将其落回胸腔,如释重负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师兄那么优秀,果然到哪都能升职加薪……嗯。”
两个小辈呆呆地瞪着他。
白翎后知后觉,自己的立场觉悟有待提高,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说:“不过我相信,师兄是被逼无奈的。他肯定身在魔域心在道。”
田漪“噗嗤”一声乐了,带着他往折雨洞天的出口走:“这几句才像样儿!前面几句,咱们虽然是那般想的,但只能自家人私下说啊,师兄你千万别在外边讲!”
徐景也说:“就是就是,太微一脉贼心不死,五年十载地提请昭雪司,要遣专人去魔域,把诸葛道长捉拿归案、道场问斩。贾济那厮,当上道君后那叫一个趾高气昂,狗眼看人低啊可恶至极!”
白翎皱眉道:“他?”
“是的……原本的七名道君中,问鼎与广寒两位陨落,所以不仅是贾济,咱们师姐也成道君了。总有些八公八婆,背地里指摘师姐是捡漏的,给她取难听的绰号……冯丘没来扫墓,就是因前些天和蛐蛐师姐的人打架,现在还躺床上呢。”
早在多年前,众人在裴府与裴夫人的怨灵缠斗时,曾有一名师弟,被磨盘打断小腿。当时,林暗果断祭出保命灵药,为其白骨生肉,免去了残废。
白翎忽然想起来,那个师弟正是冯丘。他笑了笑,说:“干得好啊,吾辈楷模。就该揍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不过,广寒道君也死了?”
他隐约感觉抓住了关键,问:“怎么死的。”
田漪道:“被裴师弟杀死的。”
白翎:“……”
田漪深吸口气继续说:“他用你的碧落幡献舍给妖王,要再杀一个道君,唤醒老祖救你。是非道君可能算出了会有一劫,勉强保住性命,广寒道君却没那么好运。他们两个,一死一伤,都是裴师弟干的!”
白翎神情凝固,停步在古石门楣前。
徐景干脆也一股脑说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请了你家湖下的怨灵上身!嚯,修真界有史以来的最强怨灵啊——生前化神期修为,攒了一千多年的怨气,而且有先天剑骨!要不是老祖现世,镇压一切,简直……简直要把折雨洞天打烂了!”
他和田漪紧张地盯着白翎,而白翎脸上一片空白,少顷,眼底涌起无数种复杂情绪。
他使劲一闭目,最后道:“阿响现在在哪?”
“他在全性塔……以戴罪之身,在神教任职赎罪。等等、别走啊白师兄,还没说完!你、你要冷静,裴师弟他……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第103章一百零三、如故忘了,但没完全忘(?……
全性塔的中部,一共二十层,坐落着拜日神教的三大辖司。
昭雪司掌罪罚自不必提,还有却风司、定水司,一个负责降妖伏魔,旨在扫除邪风;一个源于水能生财,意为“稳固民生”。
辖司之下,又有林立部门。
裴响而今就职的,乃是却风司之笑忘门。
白翎本以为,自己睡一觉过了一百年,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将他打倒了。得知师兄师弟俱还健在,他更是满怀欣喜。
没想到,裴响关于他的记忆尽数被洗。师弟记得其他所有人,除了一个姓白的师兄。
在裴响的记忆里,当初拜访裴府、接他回宗的,只有渡尘真人诸葛悟。师尊梦微道君座下,亦仅二名弟子而已。有位师兄排在他和诸葛悟中间,不过因故早亡,从未和他相见。
秘境、黑市、兰林,无数个双人同往、并肩齐归的地方,也都变成了裴响独行所到之处。他对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倒是没忘,唯独白翎,像被从他脑海里抹去了。
当裴响回忆时,意识照亮一幅幅画面,有一袭白衣身影,始终藏在照不亮的阴影中。一旦他试图注目,白影便像幻觉一般消散,徒留千疮百孔。
田漪和徐景描述了裴响失忆后的状况。他们不知道诸葛悟也曾被操控记忆,以为白翎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努力地运用譬喻,助他理解。
然而,白翎明知是怎么回事,仍像被钉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他任由二人细细形容师弟是如何忘记他的,多听一句,脸色就更白一分。
终于,田漪发现他面上血色褪尽,止住了话头。白翎死到临头都能大笑,眼下却盯着远处的空中某点,一动不动。
他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哦,裴师弟他不是刺杀老祖嘛,之后被关在昭雪司,我们很久没见到他……差不多过了十年,才听说他出来,受到是非道君举荐,进却风司戴罪立功。我们找他的时候,他居然没问起你,我们实在奇怪,忍不住试探,结果就发现……发现他这样了。”
田漪说罢,徐景道:“白师兄,我们问了师姐才晓得,神教会对一些道行高深的罪人,采用剥夺记忆的惩罚,好教他们改过自新。‘笑忘门’全是这种人。”
白翎:“……”
见白翎转过来的神情实在骇然,田漪忙安慰他:“裴师弟和同僚们不一样啊!其他人是把前尘往事全忘了,个个当自己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裴师弟他,他却记得别的东西,只是……呃。”
“只是忘记了我。”
白翎低声接话,终于又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唇角。
呼吸变得艰难,视野突然发花。但他保持沉默,提气继续走,坚持要去全性塔。
徒步太慢了。白翎伸手向背后,尝试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