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了一把陆知序,纹丝不动。
“你大度,轻易能把人放过。我不行。”陆知序捏着她的耳垂把玩,像惩戒,“至少,他会付出这一巴掌应有的代价。”
“至于你,没保护好自己,也得受点儿罚。”
温言耳根子腾地烧起一片粉红,她太知道他口中的“罚”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通体冰凉的戒尺落在各种奇怪的位置,意味着他慢条斯理的训话直说得人头脑昏沉不自觉地认错求饶,更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后那句“好姑娘”和他给的那一颗糖。
十八岁的她被那颗糖吊着走了很远,那现在呢,她还需要这颗糖吗?
温言在他冷冽的气息里有些难过地现,她需要的。
她竟然仍是需要的。
她侧头躲开他漫不经心的逗弄,恼了:“温衡还在呢。”
温衡坐在后座,举起手表示自己压根不在场:“没关系的妈咪,我很安静,你也可以当我不在。”
陆知序的笑声刹时盈满车里这小小一隅天地,春意化雪。
他笑得胸腔都在震,似乎很愉悦。
温言很少得见这样情绪外露的陆知序。
他狠狠捏了一下温言的耳垂,而后放开对她的压迫。
那意味再显然不过——先放过她,秋后再算账。
他回身不疾不徐握上方向盘,笑着又说了一次:“温言,你真的把温衡养得很好。”
温言回头撞上儿子乌黑漂亮的圆眼睛,扬起下巴也跟着笑了。
“那是。”
陆知序将车开出去,手机扔给温言。
“导个航,那家米其林二星。”他扫了眼温言,语气随意道,“也是川菜,不过嘉临好像还没有三星,要不给你弄一间?”
顿了会儿,他又自顾自说:“京大附近也弄一间。你想吃也方便。”
温言觉得这话有点儿疯,被里面沉重的金钱味道压得没敢接话,只好划着:“密码。”
“你自己设的也能忘。”陆知序眼皮凉凉地一抬,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马,似笑非笑,“不但是个谎话精,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14o829,你自己定的纪念日。不是吗?”
温言抬眼去找他的表情,落日余韵正描摹他的侧脸,轻纱一样的赤金色朦朦胧胧为他整个人添上一抹疏离冷淡的神性。
矜雅得让人不敢多看。
只多一眼都是亵渎。
温言收回眼,垂着眼睫想,她怎么会忘。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陆知序,在培风中学的校长办公室。
那一整个夏天,失去外公的痛苦,像漫长的雨季,潮湿又沉闷地浸泡着她。她觉得自己就像外公家里那个古旧坛子里酵的酸菜,整个人都被泡酸,泡得白、泡得肿胀。
直到陆知序踩着落日又一次进入她的眼睛。
阴湿了一整个夏天的天空似乎突然就放晴,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香气一点点儿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底的阴霾霉斑。
所以避开外公葬礼上的初见,温言自顾自决定,将这一天设为纪念日,他们的纪念日。
当她后来郑重其事把这个决定告诉陆知序时,他很平静。
长腿交叠地倚在沙上,下巴轻点,说:“好。”
他甚至没问为什么是这一天,只是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温言很挫败,认定他压根不在乎纪念日到底是昨天、明天抑或是根本永远都不会存在的2月31日。
也许他本就没想过同她的关系会存活到第二年纪念日。
不过都是敷衍小姑娘的把戏。
谁能想到,他真的记得。
不但记得,还记了八年那样久。
温言一时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它们翻涌得有些太复杂。
她看过那么多文学作品,竟找不出一句能与之匹配的,于是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缄默。
陆知序将车转过一个弯,借着紫金色的天光去看温言粉白的颈和润着光泽的唇。
他收回眼,笑一声:“刚好,今年补上。”
“等我忙完这阵儿,带你和温衡去南法度假?我在那儿买过一个玫瑰庄园,庄园主人登记的是你,这次去可以再添上一座酒庄。”陆知序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撑在车窗上,温言看得出,他这会儿很松弛。
甚至称得上心情不错。
他极少自己开车,去哪都有司机,每每矜贵沉稳地隐入后座,便成了一尊没什么生气的菩萨法相。
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难得话多,甚至描绘起他们的以后。
风一过,连丝儿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