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被召进皇宫已是数日后的事,梁安整肃衣衫在御书房全禄阁外求见。
被皇帝身边的内宦周福引进去时梁安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念头,他想问问皇上有关赵宴时的事。
这几日不止梁安未被召见,赵宴时似乎也没出过王府,只是夜里梁安的眼神总克制不住落到那宽阔袖子遮掩着的手腕上。
走进全禄阁中,梁安天人交战无法抉择。
他想,这种敏感时刻,在皇上面前提起另一位皇子,本就不是一件聪明的事。
更何况赵宴时曾百般叮嘱,万万不能在第三人面前提起有关他的事。
这让梁安左右为难。
他不说,就是放任赵宴时死伤不顾。
他说,就是罔顾两人诺言,做一个背信小人。
这道难题无从解答,梁安撩开衣袍请安的那一刻,只得暂时将这些念头摒弃一旁,又想着不知道皇上找他所为何事,不过也不难猜,无非又是那一套敲打拉拢。
“起吧。”
梁安照常叩拜陛下,谢恩起身,立在一旁等着皇帝开口。
“一会儿去东宫瞧瞧太子罢。”弘文帝靠在软枕上慢慢说道,“昨日太子提起,与你还有政事不曾探讨分明,只怕不说清楚,太子也是寝食难安。”
“微臣惶恐。”梁安请罪,“臣令太子殿下忧思不该。”
弘文帝微微气喘:“太子忧心国事也不过是看朕越发不中用了。”
听了这话梁安不得不再跪下:“陛下洪福齐天,万不必说些丧气话。”
“此处无人,与你就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虚言。”弘文帝老态尽显,几日不见发丝更显灰白,看起来确实不好,“休要再跪来拜去,就与朕好好说些话。”
梁安谢恩,忧思深重,默默站在原地等着皇帝命令。
“算来你回朝也近两月,这些日子可还习惯?”弘文帝问道。
梁安答:“托陛下圣恩,臣一切都好。”
弘文帝扶住面前的桌案,混浊的双眼看向阶下:“朕下旨命你回朝时,是不是也有几分怨怼之心?”
“微臣不敢。”
梁安不知道皇帝今天怎么又提起这些,只得躬身请罪,他心中坦荡,说起话来也从容不迫。
“臣梁氏满门为君为国鞠躬尽瘁绝无二心,君命为天,臣不敢,也不曾过有半点不敬之心。臣自幼随父兄长大,所受所学皆是一脉相承。父兄为君国战死,臣又岂有不轨之心。”
这些话梁安说来问心无愧,他自认行事光明磊落,虽明白皇帝的制衡之术用在了自己身上,也不曾生出一丝一毫的叛逆心思。
弘文帝放在桌案上的手无法停止抖动,只好握手成拳以掩饰自己此时的弱势。
他微微点头:“当然,你梁家满门忠烈,自北赵有来便卫君护国,无可指摘。”
若说此时心中没有几分寒凉,梁安是在说谎。
君王制衡之道,皇帝猜忌之心,这些梁安都从父亲口中听过许多,并照父亲教导告诫自己这是无论何朝何代都不能避免的上位者独有的疑心。
父亲教他,君心难测就不要试图去读懂君心,他自不愧不怍,无论什么心火都难以烧到他身上。
可梁安不过在京都一月有余,已经想告知一生竭诚尽节的父亲,疑心生来,便是灭不掉的鬼火。
不是单自己坦荡就能安然迈过的险峰。
无论他怎样忠心,只要皇室需仰仗他领军一日,就要被猜忌一日。
“朕听闻,曾有一日平南将军于瑞王府前停留。”弘文帝靠回软枕上,目光盯在梁安身上。
“梁卿,是否确有其事?”
从弘文帝口种听见瑞王府三个字梁安胸中一震。
想起来了,是第二次被棒骨引去王府偏门时的事。
在那个时候被人瞧见不奇怪,毕竟王府临街,算不上热闹却绝不是什么隐蔽之地。
当日林鸿羽已够谨慎,在瑞王府外站得不算近,因想着青天白日若遮掩躲藏更惹眼只是远远站着,但被有心之人拿来扣帽子也已够了。
梁安禀明:“确有此事。”
大概是没想到他应得这么快,弘文帝顿了一瞬。
“你应下此事,究竟是失信于太子还是对朕不忠诚。”
“臣非有意在瑞王府前停留,只是碰上有当街闹事者,叫鸿羽去看看,臣与鸿羽都只是自街市经过。”梁安拱手陈情,“且臣是否踏入王府正门一步请陛下查明就是,不论陛下说臣失信于太子殿下,或是指臣不忠,臣都认不得如此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