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八年,那年梁安不过刚刚出生。
“弘文七年曾有科举,你可知道?”林凇平回忆起来,殿内人都安静听他说话。
梁安迟疑着点点头:“倒是曾听闻陛下改年号后数年间常有大考,现下在朝官员尚有不少是那时甄选出来的。”
“恒渊这个名字你可听过?”林凇平又问。
梁安拧着剑眉想了会儿没有印象:“恒姓不常见,若是闻名北赵的人,我应当能记得才对,这位是什么人?”
林凇平不答,垂眼搓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许久后才张口,又是一个问题:“梁大将军与夫人大婚那年,曾有位不过十九即超群过人高中武状元的少年你可曾听说过?”
“前步军统领彭开阳彭大人?”梁安吃了一惊,“不正是大哥和荣哥年幼时启蒙老师么?”
梁安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林凇平看他:“你竟也清楚,原来尚有人记得他。”
他话毕又低声笑道:“是了,总归有挂念他的忍不住会对你提起。”
“抱歉诸位。”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赵宴时低声说道,“若我没记错,这位彭统领当年罪犯谋逆发配涯州,也已过世。侯爷还是,慎言。”
林凇平没说话,赵丹曦倒睨他一眼。
“你谨慎些倒是好事,不过此地不过你我四人,怕谁听了去?”
赵宴时就此不作声了。
梁安看他吃瘪闭嘴略不高兴,忍不住帮他说了两句:“王爷说得也不算错,我们尚不清楚原委,不过无论其时事如何,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起来叫人听见总是罪过。”
赵丹曦挑眉看向梁安,又瞅了已默默垂下头不言语的赵宴时两眼,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又看回梁安:“你既觉得是罪过,何必急着问话?”
梁安噎住,说不出话。
林凇平解了围。
他先对赵宴时说:“难为王爷也还知晓这些。”
又安慰梁安道:“靖之,这不怪你。”
毕竟那时梁安确实尚未出生,对彭开阳又了解几分?
其实这话也不算准确,梁安确实没见过活着的彭开阳,也没真正了解过他为人,不过他曾从梁绍口中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过这位恩师。
一开始梁绍说的那个人只是个影子,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再后来他抓住梁安一点点大的手教他使了一招剑说这叫“白玉映沙”,直到梁安去了青州,再后来有了师父,有天梁绍醉酒了,把九岁的梁安圈在怀里傻笑。
笑着笑着他伏在梁安背上哭了,把他衣裳都哭皱了。
那天梁安从梁绍颠三倒四的醉话里翻来捡去听明白了,原来那个人,教他使剑的那个人叫做彭开阳呀。
梁安从睡着的大哥怀里爬出来帮他擦洗,擦到泪痕时想,那位彭师父一定对大哥很好很好吧,才会叫不过儿时学了三年剑的孩子记了他这么这么久。
那大哥一定是因为他有了师父所以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吧。
梁安想得没错,从那以后他们习武梁绍总与他们避开,偶尔出外回来看见先生执着梁安胳膊在练剑就忍不住站在那里看很久,直到被发现才狼狈躲开。
梁安也常瞧见梁绍,不禁想,大哥那位叫做彭开阳的师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叫他这样难以忘却。
梁安对他起了兴趣,终于有一次在梁绍答应带他去看夜明虫的时候,夜色正好,兄弟俩靠在河岸上看升腾在半空中的荧光小虫儿,被梁安央得久了,梁绍沉默了很久还是说了一些。
“大方无隅,光风霁月。”这是梁绍对他已逝去老师的评价。
他又提到林凇平,说起彭开阳最擅使短剑。
“阿霜聪慧,比我不知聪明到哪里去,师父从不嫌我愚笨,只是笑眯眯塞给我一颗蜜饯,跟我说……”
【待到明年,你过了生辰再长上一岁,师父也一并教你。】
他大笑着说等梁绍再长一岁就也教他练短剑的。
“尚未等来……”
他已去了。
梁安不忍再问,他忽然不想听了,起码不想听大哥说了,他不懂太多事,但总看着大哥说出几个字来都用尽了力气一样,悲伤止也止不住地倾泻在夜明虫栖息之地,好像连那些发光的虫儿也黯淡了些。
再后来梁安慢慢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不能被光明正大提起,因为他罪犯谋逆,已在流放涯州的路上身亡了。
至于谋逆什么,没人跟梁安说过,无论梁安怎样好奇,父亲都不肯告诉他,只是梁安每次问他,梁守青也愁眉不展,像是想起那时事令他心情沉重。
父亲兄长都是这幅模样,让慢慢懂事的梁安不敢再问,对于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好奇也就到此为止。
梁安回神看林凇平,一头雾水。
今日事又和彭大人有什么关系?
“荣哥,方才提到的那位恒渊又是什么人?”
他和彭开阳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林凇平敛起脸上一向温和的笑,眉尾的朱痣都显得有肃杀气了。
他缓缓开口:“弘文七年的新科状元,连中三元及第的逆贼恒渊。”
梁安愕然:“什么?”
连中三元,尤其是弘文七年间,皇帝忌惮武将广揽英才,在天下文人逐鹿的年代出了这样的人物,他怎么会一丁点儿没听说过?
梁安先是愣住,随即想到弘文二年不过十九即高中武状元的彭开阳,不止是梁守青长子、林广微长子的启蒙恩师,更是太子殿下的武学老师,若不是他主动求问,照样没人提起。
逆贼恒渊……罪犯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