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我是不是……”
兰渝正听着,他不说了。
“什么?”兰渝不得不回头看他,心揪成一团,眼珠止不住地颤,他放在膝上的手越收越紧,再说不出一句话。
还在望着房梁的人仍然仰着头,只有挨近着他的人透过他侧脸瞧见眼角含着的那一颗摇摇欲坠的泪在颤动。
“是不是根本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儿子,弟弟,哥哥,朋友……做一个将军……”
“胡说!”兰渝头一次这样厉声说出两个字,他垂着头不肯再看梁安,却抖着嘴唇又说了一次,“胡言乱语。”
梁安举起袖子讪笑着蹭掉眼角的泪,边擦着边笑道:“我是被房梁上落下来的灰迷了眼,你日后可不许拿这事跟翰昀他们笑话我。”
正擦泪的胳膊被人拽住,梁安浑身一僵,不敢放下手臂。
“你比任何人都还要好。”
梁安埋在胳膊里的嘴唇都在抖。
“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梁靖之更清白的人。”
兰渝越说越急切,向来少话的人喋喋不休反驳那句“什么都做不好”,他听不见梁安回话就反反复复重复。
“你永不许这样说。”兰渝眼底泛红,强忍着冷硬着声音咽下哽咽,“你的父母兄长,胞妹朋友,每一个随平南将军上过战场的士兵,还有师父……都绝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那句“你听到没有”还未说出口,兰渝被撞在怀里的人打断,因为惊慌僵住。
等到露出齿缝的呜咽哭声从他身下传来,兰渝直愣着横在半空的胳膊还是僵硬着缓缓下落,慢慢落在梁安的背上,哆嗦着收紧。
“我很想他们,兰渝,我很想他们。”
他没说是谁,但兰渝知道。
活着的,死去的,每一个曾带给梁安无边幸福而如今离他远去的人。
兰渝轻轻拍他肩膀,含着泪点头应他:“我知道。”
“兰渝……你因何瞒我?你不该瞒我!”
兰渝抬起的手又一次顿在半空,颤抖着再落不下去,他摇头,又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将要下坠的眼泪。
谁骗他好像都尚能理解,可是兰渝,从一个孩子最需要朋友陪伴的年纪,日日夜夜从未缺席少年梁安任何一个重要日子的兰渝。
他到了京都来,却不止为了梁安。
他有瞒着梁安的事,可梁安连一丁点苗头都没看出来,因他无条件相信,这世上惯有欺瞒人心的事,可梁安的生死之交不会。
梁安哪来的那么多的憋屈,全都倾倒在了兰渝身上。
他也无人可说了。
在任何人面前都还要维系着无所不能将军名号的梁安,要以一人之力护所有人周全的梁安,实在太累了。
又累又怕,还有无止境的迷雾将他包围,数不清的事如湖水将他淹没。
他不是无所不能,怎么会无所不能,梁安紧紧抱住兰渝,抵在他腰间止不住地委屈。
不过短短一阵子,梁安却深觉自己像是咬牙苦苦走了好长一段路。
原来孤独一人这么难熬,梁安没感受过,他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
仅在京都的这些人里,梁安能对谁倾诉这样的不安痛苦,不是伏山棠月,更不会是眼前的赵宴时。
在见兰渝之前,梁安以为他本该生气,或者只是高兴,但唯独没想到他原来是如此委屈窝囊,只想痛诉兰渝有事瞒他,忍也忍不住就流出眼泪,但不怕给兰渝看到。
眼下除了兰渝,他还能对谁喊冤?谁会可怜他?
分明谷摇光的事堵在心头,可梁安不敢再问了。
他怕得到的仍是欺瞒的答案。
梁安宁愿做了缩头乌龟,他不想知道,不想查探了,他只想要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只是想到这几个字就又是无休止地痛苦。
这一年来反反复复下定决心,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得坚强,天下这么重的担子扛在他身上,无论家国,他都得守住。
每次摇摆不定,总有或这或那的人事打醒他,警告他不行不对,把最对且唯一的那个答案摆在他眼皮底下,他得挺住。
谁都能倒下,梁安不能,谁都能放弃,梁安不行,谁都可以任性,梁安不可以。
分明一次又一次在心中保证了,分明比谁都更坚定的要冷硬下心肠不管不顾只想平南将军了……
梁安以为自己都能做好,原来只是假装做好了。
他惊惧悔怕,几乎夜夜惊醒,梦里不止有父母兄长,还有这些日子来数不清的艰难时刻,那些看似已过去的事缠绕在梁安颈上,不知在哪一个时刻就勒紧将他吓醒,而后紧紧拽着那根窒息的绳一再复盘可有埋下的雷会炸在脚下。
等他不能呼吸的那一刻睁眼,才发觉原来刚才也是梦。
“兰渝。”
梁安带着哭音委屈得像被抛弃的大狗,他抬头,眼眶红红带着点点泪痕,又狼狈又可怜。
“咱们回青州去吧。”
青州又岂是安稳之地,梁安想回的是青州,想回的又不是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