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凌云芷竟笑了一声。
她说:“梁大人,我可曾做错了哪件事?”
梁安皱眉。
“无论是教禛儿亲近于你,还是敬重七弟,何错之有?”凌云芷声音和缓,徐徐问道。
她话急促三分:“将军不曾生在宫中,自然不知晓这笼子里的人,要怎样费尽心机才能活着,若想如禛儿今日这般,不止是活着,更要活得体面,为母者,岂能不为子计深远?”
梁安不由想到,赵宴时是如何活下来的。
“当日御花园中,禛儿那声哭救了梁小姐,梁大人合该欠我一个人情。”凌云芷看见梁安表情变化,笑道:“仅此一事,将军当明白两点。”
梁安的确在回忆当日御花园情形,时隔多年,但当日情景历历在目,正是那一刻,他头一次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谁若动他小妹,他便果真掀翻这朝堂给弘文帝瞧瞧。
正要冲上去时,被赵宴时冰凉的手拽住。
拦人的是赵宴时,破局的是林凇平,解围的……是赵元禛的一声“皇爷”。
“我对梁家人从无恶意,七弟继位前,禛儿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之选,教他亲近你是真心器重,而非如二位先帝忌惮你。”
凌云芷问:“我这番话自然也是剖心以对,梁将军以为,此言可有半字虚情假意?”
梁安不答,但被说服,
可他并未动摇:“如此,梁某欠娘娘一恩,来日再报,只是这东宫,娘娘和殿下,怕是住不得了。”
凌云芷不恼:“梁将军为陛下防备我实在正常,禛儿身份特殊,若我存了歹心,如同昔日教他敬重你与七皇叔那般,转而教他心生怨恨,于陛下而言,确是心腹大患。”
梁安不与她周旋:“你既清楚,便自请出宫。”
她恍若未闻,递上一早备好的文书,垂眸道:“我从来不是你与圣上的敌人,如同生来就被教导要做皇后一般,我教给禛儿的,并非敬爱生父,而是坐在上面的人。”
她的父亲凌大学士不是告老还乡,是为家中皇后腾出不被忌惮的位子。
她像是赵琮时身体里的另一根骨头,温婉端庄,符合世人对一个妻子一个皇后所有期待想象。
可在这段夫妻关系里,真正掌控一切的,从来是她不是他。
当赵琮时怯于登基时,凌云芷强势推动。当赵琮时意欲封妃时,凌云芷渐渐疏离。当赵琮时不肯立元禛为太子时,凌云芷叹息一声,放弃了这个皇帝。
转而,向另一面走去。
“这些是各州历年科考落第,却颇有实才之人。”她看梁安接过去,松了手:“将军自然可以疑我心怀叵测,大可派人一一核查,不过如同将军想要启用狱中反贼一般,当务之急,是先有人可用,若他们真有二心,随将军处置就是。”
“你怎会知道?”梁安眯起眼睛,那不过是他来时路上转瞬即逝的念头,甚至未说出口。
凌云芷笑:“我说了,梁将军光明磊落的心思,在我们这些终日揣度人心的人眼里,写在明面上,你这等正人君子走的阳谋正道,所擅长的,本不是这些。”
梁安草草翻过,奏疏上蝇头小楷密布。
双重举荐,五品以上官举二人,一明一暗,明者考其才,暗者察其德……
效张丞相连带责任制,被举者贪墨,举主连降三级,若政绩优异,举主加俸一级……
南人任北官,文臣监军务,使其互相牵制。
每条方略后皆附细注,何人可用,何地可派,软肋何在,如何制衡。
字里行间尽是经天纬地之谋,却也不乏阴鸷毒辣之狠。
这,是梁安所永远不及之处。
他啪一声合上文书:“娘娘既有此谋略,何不献给陛下?”
“因如今这天下,是你梁安想要的天下。”凌云芷看他瞬时露出杀意,更温和笑道:“而一个空心的王朝,养不出真正的帝王,我们,正是一条路上的人。”
梁安压低声音:“如此,我为何不以你之计谋,用牢中那些尽等施救的大人们更好。”
凌云芷笑道:“怕只怕,将军已无人可用了。”
梁安脸色骤变,瞳仁闪动。
“将军想到了这么多,为何偏偏没想过……”
身后有动静。
梁安皱眉回头。
听见凌云芷说:“为何将军不能容我,陛下却能呢?”
远远传来宣喝:“皇上驾到——”
梁安回头,刀子一样的目光剐在凌云芷身上。
他知道了,赵宴时所隐瞒的事,又多了一条在他眼前。
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赵宴时把手里的元禛丢还给凌云芷,警告瞥她一眼。
“皇嫂不曾为难梁将军吧?”
凌云芷笑而不语,领回元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