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这两道或单纯或深邃的目光,兰又嘉恍惚地眨了眨眼。
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再一次拨出了刚才那个号码。
可听筒里只传出一道无法接通的冰冷机械音。
“对不起,你所拔打的电话——”
兰又嘉听了一会儿,动作有些迟钝地摁掉了这个电话。
然后才望向那两道始终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嗯,回去吧。”
说着,他露出一个平常的,像往日一样柔和的笑容。
十点二十分。
JA总裁办。
“傅总,查到了!目的地是国内,离越南边境很近的一座城市,这趟航班刚关舱门,还在排队等待起飞,应该来得及联系机组——”
“不用。”
“……不用阻止傅闻禹离开京珠吗?”
向来厌恶浪费时间的上司,没有再回答一遍这个重复的问题。
男人高大冷峻的身影逆着光,背后是一片剔透的玻璃窗,日光灼灼,令安娜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无波无澜,却显然不容置疑的沉淡声音。
就像平时在商务会议上那样。
“联系警方,告诉他们傅令坤经由越南偷渡回国了。”
安娜一时愣住,几秒后,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说,傅闻禹今天是去找傅令坤的?”
傅总这位昔日的堂弟,如今会出现在兰先生身边,果然不是巧合。
很可能是出自傅令坤的授意。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傅总的仇恨结成了同盟,但究竟要做什么……?
安娜还来不及彻底捋清思绪,找到这一连串意外背后的逻辑,就听见男人低沉喑哑的回答。
“嗯,傅令坤是回来报复我的,一定带了帮手回国,他的目标是兰又嘉。”
“而傅闻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麻烦。”
薄而凛的唇线里吐出的字句始终平静,却令听者难掩震惊。
“我猜,大概是要杀了他。”
就像五年前那混乱至极的一天里,悔痛不已的闻婉华,在崩溃之际,举起利刃冲向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一样。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纸上最鲜明的色彩常常由至亲之人烙下。
傅呈钧在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一点。
他也有一张这样被染成了灰蒙暗色的纸。
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这张纸上的色彩。
他全然认可这种色彩。
因为从爱而不得抑郁自杀的父亲,到自食恶果逐渐疯癫的婶婶,再到连丧两子一病不起的爷爷……甚至今日主动踏进深渊的堂弟。
他所见过的一切,都在反复证实这种色彩。
爱是一种危如朝露的自毁。
而爱的背面,那些可靠、坚固的东西支撑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令他鲜少陷入动荡的混乱,更令他从未真正尝到过溃败和绝望的滋味。
就像眼前的这一刻,占据支配地位的绝对理性,再次引领他迅速穿过迷雾,窥见了最关键的逻辑,找到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条理智、正确的路。
从不曾将他引向过深渊。
“我明白了,傅总,我现在马上联系警方,只要跟着傅闻禹,就能找到傅令坤。”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娜神情肃然,机敏又利落,像极了另一个此时远在光海的秘书。
话音落地,在格外紧绷的气氛里,傅呈钧却仿佛听见了另一道幻觉般斑斓的声音。
曾越过嘈杂电波,涌入他的耳畔。
——“那她一定让你觉得很省心。”
清澈的,温暖的一声应。
近得就像正将人拥在怀里。
紧贴着冰凉的面颊与眼睛。
这一刻的日光异常强烈,自窗畔源源不绝地涌入,照得人头晕目眩。
绵延多日的疼痛深处,心脏搏动的速度愈发快了,近乎要冲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