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面露悲戚:「你妹妹淮南病了,是会传人的病,没三五年好不了。」
这是什麽意思?我眯起眼,迅速反应过来,她要治病,入宫的是我了!
我不要入宫!我转身扑向紧闭的大门,试图推开它,却被人牢牢按住。
「我不是江淮北!」我声嘶力竭道,「她人呢!我要见她!她怎麽了!」
「我已同你说了,淮南得了会传人的病,三五年之内,你不能去见她。」
「时疫?是时疫吗!我知道京中有人能治,我去求他,我去求他看诊!」
我爹将茶盏摔在墙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污渍,冰凉的茶水溅在我的脸上:
「看病?她也配,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我娘上前一步,温柔地轻抚他不断起伏的胸膛:「老爷,您为此事动怒可不值当。」
是什麽?究竟是什麽事?我姐姐被指入宫,与我爹的仕途息息相关,又聪明伶俐。
我爹向来是很偏心我姐姐的,一定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才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我思绪凌乱,只恨自己不如姐姐一般机敏聪慧,但见我爹缓缓站起来,朝门外去。
他回头叮嘱我娘:「此事一定要办得干干净净,莫要走漏风声。」
我娘向他行礼:「老爷您放宽心,明日还要上朝,回房歇息吧。」
门开了,月光照在我脸上。门关上,那光消失,周遭陷入黑暗。
六十三
「点灯吧。」我娘吩咐房内的人,又走到我身侧,「淮南,擡头。」
我好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抱住了她的小腿:「娘!你认得出我!」
「乖乖,你不是想比过她吗?如今比过了,非但比过她,你还能将那死丫头取而代之。你在这抖什麽?你合该高兴啊,来,笑一笑。」她伸出两根手指,将我的嘴角用力向上顶去。
几道黑影如伥鬼般来来去去,把灯全都点上,室内亮如白昼,却比方才更叫我毛骨悚然。
我本以为此处空无一人,亮灯才惊觉,四周全都站满了仆役,其中不乏我曾熟悉的面孔。
他们身着黑衣黑裤黑袜,打从一开始就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就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这几十号人低垂着头,目光空洞,面色麻木,在看我颓然地跪在地上抱着我娘的滑稽样。
我嗓音发颤:「娘,这丶这麽多人看着,您说这糊涂话,若是传出去了可怎麽办才好?」
「传不出去的。」我娘蹲下,亲昵地抵着我的额头,同我拉鈎,「从今往後,乖乖与娘,一荣同荣,一损同损。」我仓皇地擡头看她,她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几双手牢牢捂住我的嘴。我被人押着跪伏在地上,双手反剪着扣在背後。屋内烧着炭火,我娘却命人将门窗紧闭。她拨动着火钳,在炉中夹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细针。
我眼神涣散,呼吸不顺,思绪跟着恍惚起来。
她猩红的唇一张一合:
「乖乖,到娘这里来。」
尖叫丶眼泪丶铁钳般牢牢箍着我的数双手。
烧红的铁针丶炙热的温度丶皮肉的焦臭味。
我眼下被烙上了一个伤疤,这是我入宫的凭证,我惊恐地发现,我真的取代我姐姐了。
逃不了,我真得入宫了。然而眼下最可怕的还不是此事,而是我周围的这几十号仆役们。
我娘道:「诸位服侍大小姐丶二小姐多年,是她们在府上最最亲的人。大小姐房内的人,你们没看住大小姐,让她外出遭遇不测,自当以死谢罪。二小姐房内的人,如今二小姐要顶大小姐入宫为妃,你们若活着难免被人找上问出把柄,为了相府的前程,应当有自裁的觉悟。」
我捂着脸,猛地擡头,惊恐道:「娘!」
「诸位放心,你们于相府恩重如山。老爷已备好了丰厚的礼金,赠与诸位在府外的家眷。家里有小的,能上学堂;家里有老的,帮治疑难杂症。下葬随礼,一样也短不了你们的,这可算是上等仆的规格了。你们为忠义死,功德无量,若入轮回,也定是去那极乐净土享福。」
他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要去我娘手上拿药,我看见我房内的小丫鬟也在排队,想拽住她的脚踝,却被她甩开了。她朝我木木道:「小姐,奴婢是自愿的,奴婢现在要去享福了。」
她的眼里毫无惧色,甚至有几分……有几分狂热在闪烁,我爬起来抓住她,她回头恨恨地盯着我:「二小姐,您这是做什麽?您自个儿去宫里快活,还不许我们做下人的享福吗!」
她旁边的人已迫不及待,先她一步吞了药,她也急不可耐地把药丸塞进嘴里,噙着淡笑等待毒发身亡。药是和银票一齐领的,服完药的人,沾着唾液低头数银票,几乎要站不住脚。
三更天过,窗外传来凄厉的鸡鸣,他们就像是被风吹垮的麦草,接二连三地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最终变成狰狞的尸体,白花花的银票散落一地,覆在尸体上,像下了场雪。
我娘划了一根柴,丢在尸体之中,牵着我的手,淡淡道:「走吧,乖乖,前厅走水了。」
我木讷地跟着她出了门,身後漫开火焰,通红的火光,映亮了整个黑夜。
「淮南,他们的死同你和江淮北脱不了干系。若你们听话,不会如此的。」
「……」我僵直地转头,看着她肃穆的侧脸,绝望道,「都怪我不听话。」
「是,你知错就好。看来你已经清楚你该做什麽事了。乖乖,来。」
她伸出她的小指,我与她亲昵地头抵着头,缓缓拉鈎。
乖乖与娘,一荣同荣,一损俱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