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过去,殷祝也冷静了许多。他想了想,既然重生的事情不能告诉无关人士,那宗略去确实比自己去要强。
“好,”他说,“朕就暂时先让你替你哥出这口恶气,但这趟肯定是迟早要去的,因为朕也咽不下这口气。你可需要帮手?”
宗略淡淡一笑:“陛下放心,您走之前的那句话,新帝一直谨记在心,臣日常出行都有十余名禁军精锐跟随,都是兄长亲手栽培出来的,个个以一当十,那些人奈何不了臣的。”
说完这番话的次日,他就风风火火地带着人马出发了。
于是殷祝和宗策反倒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
“也好,”宗策说,“那便计划照旧,先去下一个地点。”
预定的下一个地点是附近一处天然硫磺温泉,殷祝用头发丝儿都能猜到他干爹想干什么,但那档子事儿过了不好,少了又怪想的,也就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最重要的几人都已经见过,他们赶路的进程,自然而然地放缓了许多。
之后他们又见了许多人,从一路跟随宗策北伐至旧都的退役老兵,到奉命调兵路过他们居住城池的应涣,再到曾经那些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如今却跟大夏人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劳作、繁衍生息的屹人降兵们……
他们甚至还意外碰见了雪罗。
她似乎认出了殷祝,但没有开口戳破。
临行前,她默默地送给了他们一把自己亲手做的油纸伞。
殷祝看着站在她身边,那位面相纯善的普通书生,和雪罗相较从前丰韵许多的身子,只淡淡说了一句“保重”。
就连殷祝都不知道,原来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遇见了这么多人。
千千万万素昧平生的人们,一生的轨迹都因这场战役而改变。
从帝陵到旧都,短短一千七百里路,他们从夏天走到了秋冬,直至大地回暖,万木逢春。
风乍起,又是一年春来。
天空中飞起了纸鸢,殷祝坐在瑞幸上眯眼望去,震惊地发现那上面竟还有一个人,拉住路过的乡亲询问,才知道是这附近有名的“怪人”在尝试着用飞鸢带着自己飞天。
乡亲说,这人是个疯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入飞鸟坊,完成先帝时期尚未完成的飞天计划。
殷祝思索片刻,问道:“那这疯子的家在哪儿?”
乡亲给他指了指位置:“喏,就在不远处,种油菜花和稻谷的地方。”
殷祝拉着他干爹,趁着那疯子不在家的功夫,偷偷潜入对方的家中,给他留下了一幅图纸。
他其实也不懂飞机的原理,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第一架载人飞机的图片还印在他当年上学的教科书上呢,只要有了概念,哪怕是半成品图纸,也总能帮上些忙的。
正午时,摔得鼻青脸肿的疯子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中。
殷祝和宗策刚走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狂喜的大笑声:“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个想法没错!果然是天助我也——”
风吹过油菜花田,芬芳扑鼻。
殷祝按住头顶的草帽,在灿金色的光芒田野中,看到了一只稻草人。
这户农家中应该有退役的老兵,稻草人的头上被扣了一顶草编的盔甲,脖颈的位置还系着一条染色斑驳、破烂不堪的红布,手中握着一把削尖的柴火棍,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柄长刀的样式。
一只鸟雀百无聊赖地停在它的肩膀上,姿态异常嚣张。
但相比起那日御驾亲征时见到的乌鸦食人的惨状,眼前这一幕,却满溢着“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盛世光景。*
“像你,”殷祝跳下瑞幸,走到田垄间,回首冲着他干爹笑道,“将军宝刀未老,可惜空有一身本领,只能在这农家田地间发挥作用了。”
宗策望着那十里平畴,一双漆黑眼眸仿佛也被这徐徐暖风融化,陶然于风中了。
“不可惜。”他说。
他效命疆场,毕生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所谓名声、地位、金钱,于他而言都犹如负累,只要家国百姓安康无恙……
宗策正想着,忽然发现殷祝已经懒洋洋地在不远处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