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是凝滞的。
雨水被车轮碾过,出持续而单调的声响,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葬礼。高妻在前半程就下了车,顾沉调整了后视镜,沉默地开着车。苏晚靠着车窗,窗外的街景流淌成模糊的光带,霓虹与路灯交错,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那片阴霾。
那个埋在泥土里的镜头盖,比任何骨灰盒都更沉重。
突然,顾沉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安静。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两个字:何畏。
顾沉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顾总,葬礼结束了?”何畏的声音传出来,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属于资本的压迫感。
“嗯。”顾沉应了一声。
“节哀。高师傅是个人才,可惜了。”何畏的慰问公式化得像一份传真,“人死不能复生,但项目还要继续。我长话短说,《囚笼》的摄影师,一周内必须定下来。”
苏晚的身体僵直了。
顾沉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何畏,现在谈这个太早了。”
“早?顾沉,停工一天,烧掉的钱够你买辆新车。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何畏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我已经让助理了一份名单给你,五位好莱坞的摄影师,你随便挑一个。他们的档期、报价,我都谈妥了。”
苏晚扭过头,看着手机,像在看一个怪物。
顾沉的呼吸重了些许。“何畏,高老师的团队还在,他的大徒弟阿哲……”
“一个跟了几年片场的小工?”何畏打断他,甚至轻笑了一声,“顾沉,你是在做慈善,还是在拍电影?这部片子总投资三个亿,你让我把镜头交给一个连履历都拿不出来的年轻人?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阿哲最懂这部电影的风格,他是高老师亲自……”
“我不管他懂什么风格,我只懂商业规则。”何畏的声音冷了下来,“规则就是,我需要一个能给资方、给院线、给观众信心的名字。一个好莱坞的名字,就值五千万的宣。懂吗?”
顾沉没有说话。
何畏下了最后通牒:“一周。定不下来,宣资源减半。后续的项目,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下和你的合作。我这是在帮你止损,顾总。别感情用事。”
电话挂断了。
车厢里恢复了死寂,比刚才更加压抑。红灯亮起,车子平稳地停下。
“我不同意。”苏晚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里捞出来的。
顾沉揉了揉眉心,把车开进辅路,停在了路边。“苏晚,这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钱的问题?”苏晚质问他,“何畏说的话,你也信?电脑做出来的东西没有灵魂,难道好莱坞流水线做出来的东西,就有灵魂了?”
“这不是灵魂的问题,是生存的问题!”顾沉的音量也提了起来,“没有宣,电影拍得再好,就等于不存在!高老师的心血,所有人的努力,就因为你所谓的‘坚持’,全部打水漂吗?”
“我的坚持?”苏晚觉得荒谬,“这是高老师的遗愿!他走之前,亲口跟我说,如果他有什么万一,剩下的部分,让阿哲来拍。他说阿哲有灵气,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我们现在要把这个机会,送给一个根本不了解我们故事的外国人?”
“苏晚,你清醒一点!”顾沉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出沉闷的响声,“这不是在片场,没有打光板,没有轨道!这是现实!现实就是何畏掌握着生杀大权!我们惹不起他!激怒他,整个项目都会崩盘!”
“所以我们就要跪下吗?”苏晚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因为他有钱,所以他说的话就是圣旨?高老师尸骨未寒,我们就要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拿去跟资本家交换利益?顾沉,拍电影先得是个人!这话是你说的,还是高老师说的?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忘了?”
这句诘问像一根刺,扎进了顾沉的血肉里。
他转过身,正对着苏晚,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他们的对峙更加激烈。“我没忘!我比谁都记得!正因为记得,我才不能让《囚笼》死掉!你以为坚持艺术是什么?是在废墟上抱着一块石头,说它纯洁无瑕吗?不是!是让它被建成大厦,让所有人都看见!为了这个,有时候必须妥协!”
“这不是妥协,这是背叛!”
“那什么是愚蠢?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情怀,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这就是你的伟大?”顾沉的言辞变得锋利,“你跟我说高老师的遗愿,他的遗愿是让电影上映!不是让它成为你个人英雄主义的祭品!”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想守住一点东西!”苏晚的胸口剧烈起伏,“一点……他用命换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