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雪隔了这么远都看见他亮堂堂一口牙,嗤道:“显摆什么,养他一路不知费了多少伤药。”
“这几月来倒是用得少了,想是有些稳重了。”郁青临替他说话。
仆妇刚提了学堂里的炭盆出去灭,可屋里好像一下就冷掉了。
余甘子看着雪地里少年鲜活的背影,听着身后温暖的交谈,她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下去,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转身看向正摸鹿的南燕雪。
第89章“笨蛋,一看就是人指甲挠的。”
“侍疾?呵呵,”南燕雪看了这封从蒋家寄过来的信,简直要被恶心笑了,“他算什么东西,还要你回去侍疾?南静柔可有消息?她儿女俱全,还要蒋盈海什么用?还不叫他死啊!”
“死了,余甘子更要回去。”郁青临轻声说。
“孝道。”南燕雪屏气忍怒,又重复了一句,“孝道,呵。”
“焉知不是计呢?”郁青临问。
“去沈家问问南静妍。”南燕雪道。
南静柔的信迟了几日才到,字迹很稚嫩,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信上说蒋盈海的确是病了,年节里大鱼大肉吃着不知节制,一下痰迷心窍,病在床上起不来,针灸刮痧,什么法子都试了,郎中开了许多水煎药,还有一味礞石滚痰丸,吃下去痰液虽稀了些,但连日水泻不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叫人恶心。
她那公爹素来庸懦不理事,隔房长辈看热闹,一味训斥南静柔不知规劝,她索性就装作被这苛责呵斥吓得六神无主了,连跳大神喝符水的法子都用上了。
而余甘子是不必回来的,家里庶子庶女姨娘那么多,哪个不是他心头亲爱呢?
“被这孩子的字一写。”南燕雪拈着信纸看了看,“这倒是件十足喜事。”
“蒋盈海病中愈发依赖阿柔,从前大姐姐管着的那些铺面、田产渐渐也肯交给阿柔,生怕被隔房拿了去,但也提防着她,一刻不见就摔杯子砸碗要找她,这倒也好,起码阿柔如今能替四房做主,说一句还算得一句,大房提了要余甘子侍疾的事,阿柔给回了,说蒋盈海怜惜女儿,并没要余甘子来的意思。在蒋盈海跟前又说,眼前什么都比不得他的身子重要,清清静静养些时日最要紧,要余甘子回来侍疾,将军发作起来怎么办?”
南静妍坐在将军府的厅堂中,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若到了守孝的地步,关门院门静上几日,将军替阿柔撑一撑腰,她自己就能带着儿子过活,余甘子是她名分上的女儿,她肯送到您身边养,难道还怕死人犟嘴吗?”
“蒋盈海本也算不得东西,只蒋家一向有拿余甘子做‘贡品’的意思,难保不会有别的手段。我若收养余甘子,除了得让蒋盈海在出继文书上签字画押外,还需要蒋家族老的首肯。”
否则就是强占,蒋家若撕破脸,告她也是告得的。
南燕雪说着就觉余甘子轻轻搭上她的腕子,抚着心口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若是非要她回去一趟,那她想着趁这一回,不如就把这事料理干净了,往后同蒋家都别再有瓜葛。
‘干脆就这一回,死了也好,死了清静,附子中毒像心悸发作,马前子中毒似癫痫发作,还是钩吻好,毒发时也会泄泻,正对。’
心里想什么,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余甘子放肆起来,摩挲着手中香帕想得*入神。
‘若是我的户籍也在将军名下就好了,辛符、小铃铛他们都是将军的义子,虽没有血缘,可在官府户籍册子上,他们的名字都在一处。偏我的名字要落在那本族谱上,同那些姓蒋的在一处,真是想想都脏。难怪郁郎中催着人送信去,礼数是礼数,户籍未定,他总是不安。我非男儿,就算长大成人也不能析户,可笑,我更不能科举入仕,让吏部亲自调走我的户籍。难道要做了流民,重新去别处官府入新籍?荒谬,再就是,就是……
余甘子完全是胡思乱想,她忽觉得耳侧有风,一转脸,鼻唇都蹭上了热热的腮帮子。
“你想什么呢?”
辛符搓了搓脸颊,背靠栏杆上往后抻了抻身子,觉得脸上怎么止不住的痒?他又狠狠挠了两下,半边脸就红浮起来了。
余甘子在想成婚的事。
‘女子若是成婚,户籍随夫君变动,即便蒋家不肯,将军也应该能摆平。届时我的户籍也就落在将军府了。’
余甘子咬了咬唇,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辛符问。
余甘子在笑辛符傻,在笑自己傻。
‘再或者,请骆女使为我引荐去做女使,届时户籍转入内廷吏部,也算一条路子。可我哑疾难愈,不知该如何谋求前路。’
余甘子心里想了许多事,但一句话也没有。
辛符仰在栏杆上看看天,又看看她,看看云,又看看她,看看鸟,又看看她。
脸颊越挠越红,血丝都抓出来了。
余甘子看不过眼,轻轻抓住他的腕子,把帕子吊下去沾了点溪水又拧干,冰冰凉凉覆在他脸上。
“用不用整张脸都给我盖上?我都瞧不见你了。”
好像是因为辛符这句话,余甘子凑了过来,离他很近,近到丝帕好像一层薄薄烟霭,辛符只要吹一下,就能散掉。
但这口气被软软地堵上了,辛符一时间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余甘子渡了一缸酒,叫他醉醺醺的。
帕子将掉下来时,辛符酒醒三分,忽然一抬手不知是想要抓住什么,可烟霭一散,余甘子也不见了,回廊上空空如也,而他只来得及将那张要掉落的帕子捂在唇上。
“你被猫挠了?我看看。”
郁青临把在道上鬼鬼祟祟的辛符提进屋里来,掰过他的脸看着那些红痕不解地问。
南燕雪瞄了眼就忍不住发笑,道:“笨蛋,一看就是人指甲挠的。”
“谁能扇你?”郁青临更纳闷了,转身去拿伤药,随口道:“余甘子?”
“她才不会扇我!”辛符一下蹦老高,嘴里碎碎嚼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跑走了。
“这叽里咕噜念叨什么呢?孩子大了真是毛病多了。”郁青临很纳闷,又道:“还是小铃铛这个年岁好,心事浅薄,一眼就望得到底。就跟饭量一样,摸摸肚皮就知道他吃得够不够。”
南燕雪失笑,瞧了瞧外头昏昏天色,道:“辛符的夜盲可是有些见好?还是说摸透了这府里的方位,方才我见他窜出去,身法利索,半点停滞都没有。”
“应该是摸透了吧。他硬生生逼着自己适应了黑暗,近来还喜欢在夜里练剑,小子没规矩,跑去骆女使院里给她老人家耍剑看,也是好福气,余甘子还给他弹筝相和呢。”郁青临想了想,又道:“不过,但他前次发烧高热,余甘子几人来探望他。余甘子坐在床边给他换凉帕时,他忽然睁开了眼,叫了她一声。我那时在外间配药,烛火被风吹掉了,小盘进里屋拿走了油灯来点,内室昏昏,只有从外间沁进来的光,他却清楚知道那是余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