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弃很歉疚地擦拭眼镜。
这是仅剩的、属于牧川大学时代的遗物,很廉价的眼镜。
镜框很旧了,一边的镜腿自己重新焊接过,焊点处理得十分平整,金属镜框的边缘已经磨得暗淡,镜片却还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裴疏给他买过很多新眼镜,价格不菲,想要换掉这“丑到该死的旧东西”。
所以他只在裴疏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戴。
沈不弃把眼镜戴好,牧川是很少真正用这双眼睛的,他几乎不敢正眼看人,额发凌乱地垂在镜框边缘,遮住大部分眉眼,右手又缩回怀里。
他也吃了些苦头,他的右手在那两个月里留下无法治愈的残疾。
无名指和小指无法伸直,疤痕贯穿掌心,握力不足过去的百分之十。
所以能把裴疏从床上推下去是真的很英勇。
“你看。”沈不弃打开隐藏相册,给系统分享,“我本来学的是机械维修专业,这个行当不要四级以上的残疾……”
牧川是福利院里唯一考进了帝国学院的孤儿,他心急,拼命学,十六岁就考上了,读机甲维修专业。
在他们这些乡下alpha眼里,机甲维修就是最梦寐以求的出路,听说只要肯吃苦,往死里干,就能有大把的钱。
不过现在也有大把的钱。
沈不弃对着镜子,安慰地摸摸这颗转不过弯的脑袋。
他轻声哼着在福利院里听的《小枕头漂流记》,对着镜子,洗干净手,稍微拨开额发,露出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牧川的印象里自己长得不好看。
普通里还要更不起眼的那个层次——裴疏总这么说他,掉进人堆里,一不小心就会立刻消失的透明货色。
牧川觉得裴疏说得对,他的皮肤太苍白,人太瘦,喉结的弧度还是清浅得无法分辨,alpha的二次发育在他身上好像只是随便走了个过场,宽展的肩膀、结实的肌肉、更具有侵略性的锋利轮廓……这些统统没有。
二十五岁了,他穿着不合适的松垮衬衫,还像个没长开的学生。
牧川几乎不怎么靠近镜子,镜子里的他太糟糕了,他不敢看,哪怕偶尔不小心瞥见,也会立刻匆匆移开视线,胸腔血肉里生长出古怪的刺痛。
心跳砸得肋骨疼,仿佛他胆大包天到刺破禁忌,看了什么绝不该看的东西。
……现在沈不弃却在打扮。
系统有点错愕地看着他摆弄发蜡。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又灵活得不可思议,嘴里漫不经心哼着走调的“小枕头漂啊漂”,发蜡在指尖揉开,额发被轻松打理出蓬松层次,他似乎只是用热毛巾烫了烫脸,气色就变好。
沈不弃轻轻吹了下额发,镜子里的人起色奇迹般鲜活起来。
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口,衬衫被松松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同样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锁骨。
变化最大的是眼睛——迟疑地、水光流转的,微微动着的冰糖一样的浅茶色,系统猝不及防,摄像头直接撞上,数据离谱地乱成一团。
系统:「???」
闹鬼了。
沈不弃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副裴疏买的、崭新的金丝眼镜,在灯下轻飘飘地一转,镜架就落在鼻梁上。
他擦拭镜子上的水汽,慢条斯理,疤痕覆盖的手腕轻盈转动,不受疼痛牵扯限制,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修长手指捏着一团纸巾,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划出一道清晰明净的弧,擦去水珠,露出牧川的脸。
沈不弃用纸巾点了点镜中人微微泛红的眼角。
……
放在一旁的手机已经嗡了不短的时间。
全是紧急消息,屏幕焦躁亮起又熄灭,未接来电和新消息提醒混成一团。
全是裴疏的团队发来的。
他的确很了解裴疏,会克制不住地当众说那种话,就是因为裴疏的潮热期又不定时意外发作,现在没人能奈何得了这位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电竞大神,整个团队焦头烂额,只能给最不受待见的废物alpha打电话。
手机又一次嗡鸣着震动,洗手池边缘沾了些水,手机震得转了一圈,眼看就要掉在地上,被一只手轻巧捞住。
现在是裴疏给牧川规定的晚间小睡时间。
还有三十秒他才可以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