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
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跑得气喘吁吁,浑圆的肚子裹在黢黑羽绒服里左右摇摆。
肥油之下,是来不及拉好的牛仔裤裤链。
“别、别追了,我不敢了……啊——”后面飞来的书包千斤重,正中靶心。
两天前下过一场雪,水泥地冻着一层冰,男人企鹅一样滑行出几米远。
少年踩住男人大腿,不紧不慢挽起校服袖子。路灯昏黄,光线透过高大光秃的树杈投在地上,像无数个索命的罗刹。
男人笨拙地回头,蓝白色一闪而过,他只觉太阳穴钝痛,眼冒金星。
农历新年刚过,对联和吊钱都没来得及摘,晚上六点,家家户户燃起炊烟,可即便这样,这条破胡同依旧暮气沉沉。
房檐下垂着一排冰凌,少年一一望过去,掰下最完整、最锋利的一根。
离他最近的窗户里站着个老太太,少年漠然一瞥,吓得老太太缩进了屋。他抬起男人的两只脚,拎猪一样把人拖到隐蔽处,在男人惊恐的眼神里高举冰凌。
啪嗒——
一块奶油蛋糕掉在不远处的转角,透明塑料盒摔开,水果装饰滚了出来。
蛋糕面目模糊,唯有用红色果酱写的字免于一劫——祝陈妄十六岁生日快乐。
“……被告人陈妄,你于2004年2月16日在砖厂胡同故意杀害方勃,本应判刑八年——”
“但鉴于你作案后主动自首、诚恳认错且积极赔偿,又因方勃此前存在猥亵行为,综合考虑,本庭依法从轻判处你有期徒刑三年。”
法庭人数寥寥,除公职人员外,仅被告席上一人。
少年肤白发黑,刘海服帖地落在额头,眼睫低垂,神色淡淡。全然不似当日的阴鸷狠戾,似是将杀过人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法律威严不容侵犯,即便事出有因,也不能以暴制暴。望你在狱中深刻反思,改过自新,待刑满释放后,能回归正途,做一个守法公民,莫要再触碰法律红线……”
“禺山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准备下车!”
车厢一阵骚动,窗边男人拍拍身旁睡觉的男生,操着陌生方言道:“小同志让一让!”
陈妄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问:“这是哪里?”
“禺山!”
“我也下车。”
陈妄飞速起身,取下行李架上的双肩包,随人流挤出了站台。
大门处的电子滚动屏显示,今日最高15度,陈妄穿着厚重的棉服显得格格不入。他拉开棉服拉链,扯掉毛线帽,掸干净上面附着的水汽,折好了塞进双肩包。
雨已经停了,云彩是铅灰色。人们扛着大包小包在火车站蠕动着,像未开的混沌,凝重压抑。
陌生的脸一晃而过,陈妄被挤在人群中无所适从——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穿过人群溜去墙根下,他脱下背包抱在怀里,低头抬着眼,眼珠滴溜溜地转,仿佛在找什么人,又精准避开了每一道目光。
“——嗰个着黑外套、梳寸头嘅细同志!等阵!”
人多,一句话喊出来马上就散了。警务员急得吹响哨子,拨开人群,直直跑向陈妄。
被拍了下肩膀,陈妄瞳孔放大,紧了紧背包:“找我?”
“系嘅,车站抽检行李的,唔该跟我嚟一下。”
“身份证。”
陈妄把背包放桌上,拉开拉链,从最里面的夹层中取出,递了过去。
警务员扫一眼:“陈妄?”
“到!”
警务室一静,随后七八个警务员围了过来。陈妄错着脚,一连后退两步。为首的警务员抬手制止,随后往电脑里输入身份证号。
陈妄探着头,眼睫毛微微颤抖:“能查到什么?”
“核对你的行程与车票信息是否相符,”警务员例行公事地解释,“快过年了嘛。”
陈妄点点头,松了口气。
趁陈妄不注意,警务员暗中打量着这个十九岁的青年人。
籍贯在西南,去北方坐了三年牢,现在又来了禺山,年纪不大,经历倒是丰富。
而那半长不短的寸头,本该是张扬不羁的发型,按在这张脸上,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们要检查你的包。”
陈妄大大方方把背包推出去,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没有偷东西。”
警务员瞄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