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身材细瘦,脸上却没有一点棱角,就连耸起来的山根都是圆润的——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长相,但,杀过一个人。
警务员毛骨悚然,他宁愿逮到的是扒手。
背包里只有一些衣物、日化、面包之类的常规用品。得到准许后,陈妄重新收拾好,拉好拉链。
“你要去哪里?”警务员问他。
“明德大学。”陈妄眨眨眼,神态和普通高中生无异,“您知道怎么坐车吗?”
“你跟我过来吧。”
旅客已经疏散了,陈妄看清了前广场的全貌。
近来多雨,广场两侧搭了四个红顶雨棚,现在成了房屋中介的聚集地,栏杆之外停着一排出租车,一两分钟走一辆。
嵐聲
警务员给陈妄指明公交站的方向就忙不迭回去了,快到陈妄连句“谢谢”都没讲完。
一晚上没进食,陈妄也饿了,他掏出面包躲在公交站牌后面吃了起来。老式面包没馅,质干,但陈妄喜欢吃,而且这种面包便宜,两块钱能顶大半天。
“——别闹了啊!”
尖利女声撞进耳膜,陈妄本能转头,看到花坛边的一家三口。
男人已至中年,衣着朴素,背一个大号双肩包,斜挎一个编织袋,左手拎着打包好的被褥,右手拉着布面行李箱。
女人年轻时髦,豹纹短款风衣,搭配黑色蛋糕短裙,长发飘逸,左肩背托特包,右手领着五六岁的小男孩。
男人频繁看手表,低头赶路,女人想追上去,却被坐在地上哭闹的孩子拖后腿,哄得不耐烦了,直接一巴掌甩过去:“有完没完!尽给你爸爸添麻烦!”
咀嚼的动作骤停,一口干面包噎在喉咙口,陈妄咳出了眼泪。他慌乱拧开水壶,却忽而干呕——水洒了一地。
小孩越吵,女人越气,动作越重,小孩哭得更大声,两人形成了恶性循环。
陈妄离他们远了些,待整理好自己,211路也来了。
投币上车,陈妄低着头坐到最后一排。
这是他全然陌生的城市,摩天大厦在寒风中熠熠生辉,玻璃幕墙映出川流不息的车流,而那些豪车陈妄一个也叫不出名字,只在电视上见过。
街上行人衣着精致,步履匆匆,脸上挂着相似的神情,陈妄想了想,那种神情大抵叫“希望”。
不由从这个词联想到苏小莹,陈妄黯然一瞬,随即瞳孔失焦,陷入了回忆。
苏小莹没去看过他,这三年来,一次都没有。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对话,竟是他十六岁生日那天。
苏小莹的保暖衣被尾随到家的男人撕烂了,披一条“囍”字薄被蜷在床上,紧紧搂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烫得他无数次想躲。
“妈,我们该怎么办?”他站在那里,颤抖问出声。
“妈也不知道,”苏小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小妄,傅叔叔待你不薄,咱们不能给叔叔添麻烦,你要替哥哥顶罪啊……”
——不过苏小莹每年会写两三封信给他,告诉他外面一切安好,让他放心,同时不厌其烦地嘱咐他:别给别人添麻烦。
出狱后他联系不上苏小莹,盘了盘身上的钱,一张车票来了禺山。毕竟世界上令他记挂的,除了生他的母亲,就是那个相处一年的哥哥了。
明德大学在禺山市南部,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去年录取的最后一名学生都超线好几十分。
这样厉害的学校,只有他哥哥那样厉害的人才能考上。
车站设在东门门口,下车就是美食街,进门先经过大片的学生宿舍,再往前,才是教学区域。
陈妄没敢擅自进去,找传达室说明来历,然后在门口等大爷帮他把哥哥叫出来。
学生们打扮得青春洋溢,从东门出来不约而同看向他。被注视的感觉令陈妄浑身难受,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
四顾之下,他发现一条小巷,躲进去才发现里面在打架——五六个彪形大汉单方面围殴一个人。
陈妄一愣,默默退了出去。
他本人存在感很低,一进一出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校园保安追进巷子,几个大汉不想把事闹大,立马从巷子另一头逃了。
被打的男生撑着墙站起来,高瘦,宽阔,年轻,却佝偻着身子。米色夹克染血,像用脏了的调色盘。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转晴,他虚着眼向外看,站在光里的人穿着厚实的黑色棉服,衬得脑袋又圆又小,像颗卤好的鸡蛋。
不等他做出反应,便听到一声“哥”。
很轻的,犹疑的,掷地有声。
像被施了魔法,他僵在阴影里,口不能言,身不能移。眼前分明是一头孱弱的黑熊,要将他眼里的光蚕食殆尽。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