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在一阵欢快的圣诞歌中醒来,摁亮手机,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梁世诚给他发来一条彩信,是一段雪景的小视频。
陈妄眼睛一亮,下意识拉开窗帘。外面雾蒙蒙下着雨,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在禺山。
【汇报结束了,我明天回禺山。】梁世诚又发来一条。
窗边冷得他打了个寒战,顿时有点失落。回复道:【好。】瞥见上面那段视频,追加一句,【雪很漂亮。】
给自己煎两个蛋,用黄油煎一片厚吐司,热上一杯牛奶,陈妄坐在落地窗前慢悠悠吃着,吃完收拾好,拎着雨伞出门了。
殡仪馆近几年翻修过,陈妄看不出里面的风水门道,只发现存放骨灰的陵寝加高了三四层。
进大厅拿一个一次性雨伞套,陈妄乘电梯上了五楼。五楼有三间房,苏小莹在中间的倒数第二排。
倒数第二排龛位前已经有人在祭拜了,陈妄不想打扰,就站在过道上等。
那是一位高挑挺拔的男人,穿一身黑色长款羊毛大衣,从领口延伸出来的浅灰高领毛衫衔接着整齐利落的发尾,一双修长的小腿裹在休闲毛呢西裤里,脚上配一双漆皮皮鞋。
陈妄心里“哇”了一声。
这几年他在穿搭方面长进不少,同学和同事中不乏家境富裕的人,他在圈子里待久了,也认识一些奢牌。
男人身上这件大衣在杂志中出现过,好像是一个意大利牌子的秋冬新款,售价差不多是他半年的工资。
没想到有钱人也会在这里祭奠已故的亲人,果然众生平等——这个想法蹦出来时陈妄笑了笑。
其实他名下已有不少资产,但骨子里还是刻着“贫穷”二字,总觉得把好几万穿在身上不值当,今天有不代表明天也有,人总得为以后做打算……
胡思乱想间,男人弯腰从包里取出一小束花放在龛位旁,手里捏着一块方布仔细擦拭着骨灰盒。
男人侧了侧身,完美立体的骨相,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还有颈侧的一枚黑痣……是陈妄上千个日夜里描摹无数次的脸。
陵寝里静得能听见雨水滴进伞套的声音,他猛地攥紧伞柄,塑料袋被捏出“哗啦”声。
男人转身朝他看过来,瞳孔一震。
他张了张口,却失声一般,喊不出那三个字。
傅玉呈蓦地向他走来,他右脚下意识后撤半步,傅玉呈怔了怔,在距离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住了。
牵起嘴角,傅玉呈笑得发苦:“好久不见。”
“是啊。”陈妄轻声应着,“怎么把头发剪了?”
“嫌打理麻烦,就剪了。”陈妄表情不大自然,傅玉呈笑了声,“不好看?”
陈妄有些尴尬:“没。”
他只是觉得傅玉呈剪了短发后更成熟、更尖锐,像山一样傲然俯视周遭的一切,给人一种压迫感。傅玉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简短的对话之后,偌大的陵寝便再没有动静。两人各自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室内又阴又冷,陈妄胃开始疼了。
他不愿在别人面前展露弱态,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谢谢你来看她。”
傅玉呈摇头:“她也是我的长辈。”
望着面前的几米路,陈妄咬牙走过去,摊开手心:“我来吧。”
一接一递间指尖相触,他被傅玉呈的手指冰了一下,然后那块皮肤如被点燃的引信,火势向四周蔓延,烧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手里展平那块方布,陈妄若无其事地擦拭骨灰盒。但他能感觉到身后滚烫的视线,傅玉呈在打量他,审视他。
傅玉呈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如曾经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顺着他的脊椎轻轻地向下抚。
心里一紧,他抱出骨灰盒。
傅玉呈问他:“做什么?”
“给我妈买了墓地,定好今天下葬。”
提起苏小莹,傅玉呈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对不起,那时候我——”
“都过去了。”陈妄打断道,“往前看吧。”
陈妄语调轻柔,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傅玉呈有种被原谅的错觉。
可他了解陈妄,这是陈妄推拒别人的方式。不较真,不追究,不讨厌,不喜欢,不恨,也不爱,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他还想解释什么,陈妄的电话响了。
陈妄走远几步接听。接完电话,过来告别:“车来了,那我先走了。”
傅玉呈点点头,跟了上去。陈妄察觉到了,傅玉呈脊背僵着,解释说:“我总得去看看。”
雨还没停,下得又细又密,在路边水洼浇出小泡泡。
陈妄和傅玉呈并排坐在后座上,车门拉起,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扭头,望着各自窗外的街景。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某种躁感在陈妄心底卷土重来,被棉衣包裹的身体出了一层汗。